
【文璞】夜行者-1(小说节选)
序
七十亿人口拥挤在这颗蓝色星球上。太阳的光辉给这颗星球光亮和温暖,同时也将这个世界分为两面,即使遥远的月球亦是如此,一面是光明的、幸福的,另一面则是阴暗的或者悲哀的。
电影电视、书籍里、报刊上以及微信有精彩纷呈的各类心灵鸡汤,温暖人心,照亮阴暗的内心,但鸡汤太多、太浓,有点喝腻了,神经被暖风熏得昏昏欲睡,给人们以盛世的幻想。为何不来点刺激的,提醒世人,其实地球总是有一半被黑暗所笼罩?
——“杀手为何选择如此没有归途的职业?”
——“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后悔了?”
——“现在想做好人,为时已晚,哈哈!”
第一章:抢劫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大陆的经济犹如枪管中射出的子弹,正在高速度地发展着。人们的要求由原来的只求三顿吃饱,慢慢地有了丰满精神世界的渴求。十六七岁、十七八岁的大陆少年,由之前的言听计从,到了后来的有着疯狂地模仿、叛逆的冲动。躁动的青春,血样的年华。中国内陆治安开始坠入到恶化的边缘。
由香港导演刘伟强指导,影星郑伊健、陈小春主演的香港电影《古惑仔1之人在江湖》于1996年1月25日在香港上映,后在内地热播。电影讲述的是一群年少轻狂的少年江湖的故事。剧中,陈浩南、山鸡、巢皮等人自年少时便是朋友。几人无心学业,对于江湖心向往之。机缘巧合,江湖人士大佬B收纳为徒,自此拉开几人提刀闯荡江湖的序幕。剧情急转直下,在经历了血雨腥风、尔虞我诈、兄弟相残后,陈浩南、山鸡等人将如何面对死对头靓坤,命运将何去何从。
中国大陆由此刮起争相模仿古惑仔的飓风。无数少年无心读书,沉醉流里流气的小流氓的浪荡不羁的江湖梦里,不能自拔。
三江市郊区的孤星孤儿院,红砖围墙里,数十间破败的瓦房。一群无家可归的孤儿。掏心掏肺的阿姨、叔叔组成的护理团队。这是特殊的群体,特殊的家庭。
这天,刘虎、牛北、张扬三个调皮捣蛋的孤儿趁护理员不备,翻墙而出。与世隔绝的孤儿无意间闯入社会,瞪大了纯净的双眼想一探究竟。
三个小鬼无意间路过一家录像放映厅,正在播放《古惑仔1之人在江湖》,被镜头里弟兄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快意恩仇的江湖所吸引。
已是凌晨两点,四周漆黑一片。唯有一家名为“幸福一家”的麻将馆里有些许亮光,大厅里安放着数十张麻将桌,如整整齐齐的田字格,没有一个人,座位上空空荡荡的,唯有福贵包间还有一桌麻将。
麻将馆坐落于河西镇的西头的一栋独立的五层小楼,在镇子的尾端。小楼外栽种了一排垂柳。此时已是一九九八年的深秋,俗语说“秋风扫落叶”,柳树的枝条已然变得干枯,如同老太婆头上失去养分的枯发。
“全都他妈的不许动,谁轻举妄动,我立马砍死谁!”刘虎、牛北、张扬头上罩着黑色的丝光长腿袜,提着砍刀,杀气腾腾地冲进镇上规模最大的一家麻将馆。张扬吼叫着宣布了第一条“铁规”,语气嚣张。
刘虎的左手上还端着一把钢珠枪,枪把用蓝色塑料布包裹了无数层,枪把是小钢管焊接的,握在手上有一种冰冷的触感。
包间里烟雾缭绕,仿佛堆积在打客头顶上方的一片愁云,云朵在张扬他们冲进来时散开,好似咧嘴冲张扬他们傻笑,“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包间里总共四个人,一桌三人麻将以及一位妙龄女服务员。
三名打客的外套搁在各自的椅背上,一件黑色的风衣、一件灰色的中山装,以及一件蓝色西服。风衣归属于一位横肉男,中山装则是坐得四平八稳的光头男,瘦高个的是那件蓝色西服。
麻将桌上除了手搓的小麻将,就是堆得如小山般高的玻璃烟灰缸里的烟头,大部分是红塔山牌的烟头。
“你他妈的看清楚了,你提着把破玩意就以为可以超社会了吗?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这是本镇的西门祝罩着的地盘,你他妈的也敢抢?找死吧。九筒!”一脸横肉的大汉虽然被牛北用砍刀架着脖子,依旧一脸嚣张,从眼前的一排歪歪扭扭的麻将中,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出九筒,丢了出去。
“啪!”张扬将刀从旁边的一位瘦高个的脖子上抽出,朝横肉汉脸上拍打过去,横肉汉的左脸顿时肿大起来,仿佛中街张大妈面食店出笼的鲜肉大包。“妈的,没听见吗?耳朵聋了吧!”张扬怒不可遏。
刘虎左手上的钢珠枪枪管立即转向横肉男,黑洞洞的枪口如同一只张开血盆巨口的野兽,随时准备痛击不听话的敌人。
桌旁的光头打客用一双冰冷的双眼逼视着张扬,张扬感到一身有一股死亡的气味逼来,但张扬并没有多想,对于一个麻将馆的赌徒,张扬还是不屑一顾的。
“你们三个全趴在地上,一个一个来,横肉男,你先来,双手抱头,慢慢跪下,最后趴在地上。”张扬开始对三个打客下命令。
“妈的!你搞清楚是谁的地盘没有?难道你不认识老大西门祝!”横肉男依旧端坐在凳子上,无动于衷。
“啪!”张扬手上的砍刀再次挥打在横肉男的右脸上,横肉男的右脸也成了张大妈面食店刚出笼的鲜肉大包,肿得老大。
横肉男试图站起来冲向张扬,不过瞅瞅刘虎手上的钢珠枪,最后放弃了。
横肉男首先慢慢移开凳子,先是跪在地上,紧接着按照张扬的指令脸朝下匍匐趴在地上,双手、双脚叉开,右脸贴着冰冷的水泥地面。
“服务员,上来帮忙,快!”张扬冲着蜷缩在包间门角落的女服务员呵斥道。同时,刘虎从背包里拿出绳索丢给女服务员。女服务员颤抖着上前,在抽泣中用尼龙绳将横肉男的双手、双脚牢牢绑住,最后用短绳拴住横肉男的臭嘴。横肉男“嗷嗷嗷”地表达着愤怒。张扬走上前去,飞起右脚,踢在横肉男头部,横肉男显然因为感受到了疼痛,低低地哼哼唧唧,随后没了声响。
接着被捆的是瘦高个,紧接着是光头男。
光头男的左脸贴着冰冷的水泥地面,用鹰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张扬。
最后,张扬旋即上前,用手指指站在角落的女服务员,又指了指地下三人躺着的三人。
女服务员约莫二十来岁,一张清秀的鹅蛋脸,水汪汪的眼睛充满惊惧,仿佛清澈的溪流形成的涟漪,超过秀肩的长发用一根绿色的橡皮筋扎起来,酷似美丽的马尾,绿色长衫、绿色长裤仍旧无法藏匿美好、修长的身躯,脚上的红色手工布鞋衬托出一双娇小的脚。
张扬看得有点痴。
“嗨,老大,我们还有事没做完呢!”牛北上去推推张扬,将张扬由痴梦中摇醒。
依旧照葫芦画瓢,女服务员乖乖地趴在光头男身旁,被牛北绑了个结结实实。牛北拿着短绳试图拴上女服务员的樱桃小嘴。
“不,求求你,别!你们不需要这样对我,我不会反抗。”女服务员用那双水汪汪的双眼望向张扬,哀求着。
张扬转过身去,任牛北用短绳绑上女服务员的樱桃小嘴。
刘虎将钢珠枪插在腰间,站在窗前观察外面的动静。
室外仍旧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牛北站在被困成麻花状的四人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警戒着,仿佛危险随时会从墙缝中蹦出。
张扬丢下砍刀,拉开麻将桌的小抽屉,欣喜若狂地将双手放进嘴里,随即传出一声响亮的唿哨。
横肉男抽屉里放了一沓钞票,足足三千元,光头男的抽屉里躺着八千元大钞,瘦高个则是给三名抢劫犯来了个惊喜,里面静静地躺着用橡皮筋捆扎的三万元钞票。
张扬不疾不徐地当场数好钞票,随即将抢劫的四万一千元大钞丢进事先准备好的装绳索的背包里,本来空荡荡的背包立即变得沉甸甸的,如同干瘪的海绵遇水后膨胀起来。
张扬、刘虎、牛北三人相视而笑。
“宝贝,你叫什么?”张扬临走时蹲在地上,脸贴在女服务员冰凉的鹅蛋脸上问。贴近这位绿衫女,张扬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仔细一瞅,绿衫女胸前挂着一串白色的黄果兰花。
“我姓……张……叫张……清芳。”妙龄女怯怯地答道。
“记住了!别怕,天亮后会有人来救你的。”抛下这句话,张扬最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啪!”地关掉灯,三人随即合上大门。三人从容离开,仿佛三人刚才并不是在抢劫,而是一位老人坐在泛黄银杏树下讲述着《故事大王》里面的一个离奇故事。三人扯掉滑稽的罩在头上的黑色的丝光长腿袜,长长吸了一口气。空气清冷,吸进肺里,有种不可言状的甘甜。
起先,三人是紧走几步,后来变成了小跑,在之后是一路奔逃。
天上无星也无月,唯有漫无边际的漆黑夜色。黑夜里,三人脚下的枯叶发出沙沙声。
他妈的,情报有误,严重地失误!我们差点就栽了。
这是张扬他们两天来抢劫的第三家麻将馆,也是河西镇上最高级的一家,据说有大人物罩着。
前两家麻将馆虽然钱少了点,但是搞定起来很轻松,不费吹灰之力,甚至没有摸出那只钢珠枪。
几个衣着肮脏的流浪小孩总是在“幸福一家”麻将馆外晃荡。这是张扬安排的情报人员。急等钱用的张扬发现这个麻将馆后,安排流浪小孩们去摸了底。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凌晨时分,都有一两桌睡不着觉的老头、老太在夜战,一、两桌小麻将。冲进去抢劫,稳稳当当,事后也不会有人找麻烦。
张扬起先给了十元钱,后来又预付了一百块人民币给这几个流浪小孩,那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谁知道,抢劫的麻将馆确实是有大人物罩着的,西门祝乃是溪谷县里有名的黑社会,据说西门祝手下有一百多号人马。西门祝本人也背了好几条人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硬汉。
今天被他们抢劫的三人中,眼神死死瞅着张扬的光头男叫万二,江湖人称拼命三郎,是个平时提刀砍人如切瓜的狠角色。另外两人中的瘦高个是河西镇的一霸,名叫柳坚。横肉男是柳三的左膀右臂,司机兼保镖,江湖人称不怕死的冷三炮。
刘虎、牛北、张扬疾行至几百米后,来到一堆干草堆旁。牛北扒开干草,一辆红色的潲水摩托车(嘉陵90型摩托车)出现在眼前。牛北上车打燃火,刘虎、张扬随即上车。
“以后让我倚在深秋
回忆逝去的爱在心头
回忆在记忆中的我
今天曾流泪
请抬头抹去旧事
不必有我不必有你……”
月亮从厚厚的乌云里飘了出来,天空变得明亮起来。
一辆车身脏兮兮的白色面包车慢慢悠悠地从张扬他们身旁经过,车身上油漆的一只秃鹰,正站在枯藤上展翅欲飞。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香港巨星谭咏麟的情意绵绵的《爱在深秋》。面包车的司机是一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瘦老头,一头灰白的头发,嘴里叼着一杆烟,摇头晃脑地听着音乐,对于车外的一切熟视无睹。
“他妈的,一个怪老头!”刘虎冲着渐行渐远的面包车吐了口唾沫,嘴里笑骂道。
“噗、噗噗、噗噗噗”摩托车发动机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声,载着三个蒙面持枪抢劫犯逃离了小镇。公路两旁的绿化树在黑暗中不断的倒退,如同鬼影。同时和他们一起逃跑的是今晚的战利品——四万一千元的巨款!
亡命疾行了一段时间,摩托车拐上170省道后,道路由狭窄变得宽阔,双向六车道。摩托车轮胎碾压在柏油路面上,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夜风刮在张扬脸上,如同从坟场里冒出的风,冰冷。张扬感觉整个人掉进了冰窖里,即使跳动的心也被冻得结了冰。
公路从东风镇穿过,少许的房屋开始亮灯,已是凌晨四点半,早起挣钱的人们开始起床。
天空依旧黯淡。
潲水摩托车在离东风镇十公里的双胜镇的一家旅馆停下,旅馆门口挂着一个牌子,牌子四周围绕着霓虹灯,闪烁的霓虹灯中间能够看到“双胜旅馆”四个字。
旅馆吧台里蜷缩着小店老板,一个身材干瘦的老头。他听到店外摩托车声音后,睡眼朦胧地抬头看看门外,认出了这辆潲水摩托车。店老板嘟囔了一句:“妈的,哪里鬼混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影响大爷的瞌睡!”。随即,店老板倒头睡在吧台下的简易的小床上,继续着他美丽的春秋大梦。
刘虎、牛北、张扬妥帖地停好那辆红色的潲水摩托车,爬上三楼308号房间的大床,不到一分钟,三人便滑入梦乡。
在大海深处,碧波荡漾。数以万计的巨型珍珠如同盛开的莲花在波浪上浮沉,发出白莹莹的亮光,照亮整个海底。光亮处,可见肥美的水草随波摇曳,一群一群的披着色彩鲜艳的各色鱼鳞的鱼儿穿梭其间。一座巍峨的宫殿矗立在海底,琉璃红墙,蔚为壮观。一位身穿五彩霞衣的女子正在散步,姿态优雅,仪态万千。一群婢女紧随其后。此刻一位穿着现代的男子上前弯腰行礼。
“鬼母,我几时能够离开呢?”男子客气地向其询问。
“你有什么要求呢?这里不好么。你不喜欢这里的美丽世界吗?”女子微笑着,美丽的眼眸飘来庄严和妩媚,声音充满魅力,语音如春风拂面。
“我想能否在海底呆上一周,外面也能够呆上几天呢?”男子的语气有点怯懦。
“好贪婪的想法,好处都让你占有了,真是打得如意算盘啊!我告诉你三条不成立的理由:其一、这里有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没有人追杀,不需要为衣食发愁。其二、这里美丽、祥和,没有世人的争斗,你不觉得幸福吗?其三、这里是冥界,你知道我们是什么。难道你想为难我吗?”说完,女子脸上顿时杀气腾腾,秀美的双眼射来严厉的光芒。
男子被吓得后退,跌倒在黑暗的深渊里。
“啊,不要!”张扬睁开眼睛,环视周围。窗外,弯月如钩,挂在暗蓝色的天空上。张扬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原来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他最近以来总是循环着这样的噩梦。
天空渐亮。
张扬望向窗后,透过树木以及低矮的楼房,旅馆后面阴暗的天空出现亮光,在太阳光映照下,阴暗的云彩变得炫目。几座工地上的吊塔慢慢旋转着,看不到吊塔钢丝绳上挂着的货物。
张扬双手拇指使劲按压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混沌的大脑回归自然,大脑出现瞬间的短路,旋即产生晕眩感。
墙上的一个圆形挂钟发出“嘀嗒嘀嗒”声,张扬拼命让自己恢复清醒。
思绪将张扬拉回到昨晚的那次抢劫。我们该怎么办,坐以待毙,还是亡命天涯?眼睛生疼,张扬遂闭上眼睛,盘算着未来的路该走向何方。
黑暗褪去,迎来人们忙碌的白天。
沉思中,张扬再次跌入梦中。
(原创非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