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谭毅，我想要成为顶尖杀手，这个念头起于那一日的黄昏。我出生于交趾国的小县城，是一个小摊贩的儿子，跟随父亲去集市摆摊，一帮地痞流氓站在了我们的面前，说要收保护费。
　　 我无意中看了一眼天空，残阳如血，大朵的云彩在空中翻滚，火烧云变换着各色图案。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缩着头躲在了父亲的身后。旋即，我们听到了扑面而来的叫嚣和谩骂，小车被踢翻了，十几双大手大脚击打在父亲的身上。一个醉醺醺、满身酒气的家伙，将啤酒瓶砸在父亲的头顶，从此，父亲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交趾国的警察厅向来就是为那些有钱人敞开的，那些小混混交了足够的保释金后，就被放走了，而我那已经死亡的父亲，却因为胡乱摆摊，还要缴纳巨额罚款。
　　 送葬的时候，父亲那老实而无奈的眼睛始终是睁开的，我感觉透不过气，有一声嘶吼，想要从我极度压抑的心灵中挣脱出来。
　　 我不要父亲死！我要杀死那些为非作歹的混蛋。
　　 然而，我那羸弱的身体甚至连对方的一拳都无法抵挡，于是，我开始想别的法子。在收废品的时候，我捡到了一本破旧的化学书，于是如获至宝，开始研究。我从那些废品中开发提炼出配制炸药必须的材料，经过了成千上万次的试验，终于成功地制造了第一枚炸弹。
　　 后来，我利用地势和残破的大楼，制造了一场爆炸，将那些凶手都活活炸死。然后，我从容自首，被判终身监禁，关进了交趾国条件最险恶的监狱——安如达监狱。
　　 这一天，从华夏国来了一个年轻人，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长长的睫毛下，却是一双漠然的眼睛。
　　 “你好，我是来自华夏国的犯罪预测师，我叫吴青山。我曾经和你一样，也是被陷害入狱的。后来，我抓住了机会，亲自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这才重获自由。我曾经在监狱里仔细地观察过所有的犯人，犯罪的人，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气味，但是，你没有，所以，我特地去查了一点资料，于是，被我发现了你的秘密……”
　　 别的话，我都没有听见，只是惊愕地说：“等一等，你说什么，被陷害？”
　　 “你的化学，是自学的吧。你很聪明，但是，学得却不够系统，和学院派的高手，还有很大的距离。那些炸弹，的确能将房子炸塌，但是，只能将人埋起来，还不足以将所有的人都压死。他们之所以都死了，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死的，没有任何应激反应。法医的报告里写了他们是中毒死的，但是，那份报告被人毁掉了。我也是动用了特殊手段，才从电脑的复原数据里看到这一切的。所以……”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我一直以来，都以替父报仇的孝子和英雄自居，但是一瞬间，我的世界崩塌了。
　　 “我怀疑，监狱长有问题，但是，我没有证据，所以，我就故意引蛇出洞，告诉他们我觉得你的案子可疑，今夜会留在监狱长的办公室里，彻查此事。如果他真的有问题，就会在今晚找机会动手。你，不会让我白白死掉吧……”
　　 他临走的时候，怪异地一笑，在我的手心里，塞了一包东西。
　　 那是一包硝石，我又在帮工的过程中弄到了硫磺、木炭等必须的材料，完成了加工。
　　 只要手中有物质，我就是这个世界的王。
　　 那天夜晚，我鼓动了一批犯人越狱，我自制的炸药竟然将监狱的墙壁炸出了一个洞，趁着犯人和狱警搏斗的功夫，我来到了监狱长的办公室，吴青山在那里等着我呢。
　　 “我以为，你会和那些人一起逃走。”
　　 房间顿时变得雪亮，监狱长带着荷枪实弹的狱警将我们包围住了。
　　 “交趾国向来就很乱，如果我说，华夏国来的犯罪学专家被躁动的犯人杀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吧。”监狱长冷森森地说着：“你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吴青山身上穿着白色的衬衫，一尘不染，只是眼神有些落寞。
　　 “我不是犯罪学专家，我是——犯罪预测师！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就说是，你的所有垂死挣扎，在我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一切我都已经预测到了。”
　　 一个狱警急匆匆地跑来：“政府的军队将我们包围了……”
　　 “制作炸药的材料，虽然不难找，但是，在监狱这样严格管控的地方，应该根本就得不到原料才对。但是，为何谭毅轻而易举就得到了这些材料呢？因为，这个监狱里所有的犯人，本身就在从事炸药加工的工作。这个工作，不是上级安排的吧，我问过，他们的工作应该是制作具有交趾风格的工艺品花篮。那么，你们究竟为何假公济私，要改变犯人的工作内容呢？因为，监狱长，你和你的同伙，利用监狱做掩护，正在从事军火加工制作的买卖。那些二流子，就是因为知道了你的秘密，要敲竹杠，才被你毒死的，正好有谭毅这么一个倒霉鬼，所以，你就趁机陷害他。你将他弄到自己的监狱里，方便监视，随时可以弄死他。”
　　 窗外吹来一阵寒风，树叶哗哗地向下掉。
　　 “原来，你是政府派来查我的？没关系，老子这里有那么多炸药，哪怕同归于尽，老子也不会投降的。信不信，在这些树叶落地之前，你们就没命。”
　　 监狱长一挥手，身边的警察齐齐开枪。与此同时，吴青山轻描淡写地说：“不信。”
　　 出人意料的是，此时所有的枪，竟然都同时卡壳了。
　　 “你太不认真了，上级的报告中写的是来自华夏国的代表团，既然是‘团’，就不是一个人。我的同伴中恰好有一个擅长器械的，他潜入了你们的军械库，然后……”
　　 监狱长暴跳如雷，拔出腰刀向着吴青山劈砍了过来。
　　 回旋飘落的木叶中，窗外突然飞进来一名青年男子，手中一把长剑，透露出血性和强悍，纵横飞舞间，漫天落叶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轻轻的鼓掌声响了起来，吴青山缓缓地说：“果然是华夏国第一高手，招招都击中要害，但是却并不伤人性命。”
　　 “如果不是你非要耍帅，亲自深入贼窝，我也用不着出手保护你的安全。”
　　 “瞧你这话说的，我如果不亲自前来，怎么会发现，这里有一个天才呢？”他转头看向了我。
　　 我呆呆地看着吴青山，他对着我伸出手来：“愿意加入紧急审讯室吗？我们一起，将罪恶，消灭在萌芽中。”
　　 他救了我的命，如果这个时候我还要拒绝，那么就是不识好歹，对吗？但是，我真的就是这种人。我拒绝了他，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惩治这个世界的假恶丑。我游历四海，用我掌握的化学技术和黑恶势力做斗争。我对炸药的掌控能力也越来越强，渐渐地，我有了一个绰号——物质之王，只要手中有物质，我就是这个世界的王。
　　 现如今，我来到了华夏国，我制造了十几场爆炸案，我炸毁的都是贪官污吏的府邸，我觉得，我没有做错，我是在替天行道。
　　 但是我运气不好，我遇到了吴青山，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犯罪策划师，我的这次行动，都在他的预测之下，能被他抓住，我无怨无悔。
　　
　　 【二】
　　 这是一个超大的办公室，台下坐着几十名从全国各地抽调来的优秀的公安干警，他们的前方摆放着一张审讯椅，坐着一个身穿休闲T恤、破洞牛仔裤的男子，一只耳垂上带着亮晃晃的金耳环，脖子上挂着粗粗的金项链，左手食指和右手中指上分别戴着一只银色的戒指。他听着小警员念诵自白书，那是他亲手写的自白书。
　　 一个浑身黑衣的身影从角落处的藤椅子上站了起来。哪怕是在灯光雪亮的房间里，他也能巧妙地隐藏在文件柜的阴影处，和黑暗融为一体。他走到房间的中间，轻咳了一下，缓缓地说：“这位谭毅先生，就是全国系列爆炸案的凶手，在座的所有警员，今天都分组对他进行审讯，大家问出了所有的作案细节，全部审讯记录加起来有一百多张。刚刚这位小同志选择了其中一长段自白书，念了一下，我想问问，你们觉得如何？这份口供，是否真实有效？”
　　 一名警官起立说：“证据链完整，作案动机充分，我觉得，完全没有问题。”
　　 吴青山微微一笑道：“真的完整吗？那，你们有没有调查过谭毅是哪一年来到我国的？他来我国已经五年了，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呆了五年的时间，什么都不做，然后突然就大爆发了？”
　　 “可能，可能是为了做准备工作。”
　　 “那么，你有没有了解过他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住在哪里，和谁是好友，什么样的准备，需要五年？”
　　 这名警员挠着脑袋坐下，不再说话。很快，又有一名警员站起来：“我觉得，他是在替人顶罪，真正的案犯已经逃走了，这个案犯，应该是他的朋友。”
　　 “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你是刚刚想出来的吗？得到验证了吗？谭毅在国内的交友状况，你了解吗？如果不了解，审问的时候，你提了吗？”吴青山的手重重地拍在台面上：“你们一共三十五个人，只有五个刚刚问到了上述信息。其他人，都只关心谭毅在案发期间做了什么，而对他的日常生活不闻不问。你们只是凭他口头表述，就确认‘犯罪动机充分’？你们验证过这犯罪动机是因为什么而引起的吗？”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谭毅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各位，都是全国各地参加连环爆炸案调查的警探，我以为，你们对这桩案子都十分了解，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你们只是想当然地推理，认为谭毅说的都是实话，就说证据链完整，而事实上，这次杭城市的爆炸案中，所用的炸药和此前是否一致，这化验报告甚至还没有出来，你们就妄下定论了？”吴青山的双手按在台面上，头微微下探，冷冷地问：“所以，到底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份口供到底有没有问题！”
　　 台下一片安静，大家都不知道吴青山到底是什么意思，嫌疑犯明明就是他亲手抓的，人赃并获，但是，为何他现在又帮着对方说话，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突然，一直都为大家斟茶倒水、分发文件的警员突然举手说：“领导，我能不能说两句？”
　　 局长连忙拉住了他：“各地精英都无话可说，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出什么风头呢？”
　　 吴青山却微笑着对那警员说：“但说无妨。”
　　 “我觉得，这份口供，既有问题，又没有问题，应该说，它有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是假的。”
　　 “哦？此话怎讲？”
　　 “口供里讲述了一个故事，谭毅为父报仇，然后被冤枉的故事，我认为，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因为，我调查了交趾国的信息，发现这件事情在当年小有名气，当地报纸详细地报道了这个新闻，上面有谭毅的照片。我用人像识别软件查证了一下，当时的照片在经过‘年龄处理’后，和今天的谭毅，一模一样。”
　　 谭毅缓缓地抬起头来，好奇地打量那名警员。
　　 “我想调取当地警方的档案，但是我的级别过低，无法探查，我联系了一个朋友，他的朋友的朋友的亲戚，怎么就那么巧，当年就在那个监狱当狱警，他证实，这件事情千真万确。我还验证了一个小细节，就是，当年监狱的确原本做的应该是花篮，后来监狱长自说自话，改变了工作内容。我想，连这些小细节都是真实的，那么这段口供应该没有问题。”
　　 “这么说，这口供是真的了？”吴青山微笑着说。
　　 “不是的，这篇口供在细节上很真实，但是在整体文风上，却很奇怪。我调查了谭毅在交趾国的求学经历，大致就相当于我们这边的小学三年级辍学。后来，他来到我国，呆了五年，普通话依然带有浓重的口音，我认为，他在语言学习上，并没有什么天赋。所以，这样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人，怎么可能说出文采这么好的词句呢？‘似笑非笑、落寞、游历四海、替天行道、无怨无悔’，这些词语都太文雅了，我认为他说不出来。为此，我旁听了几场审问，发现，他言语粗俗，从未用过成语。因此，我怀疑，这段文字，是有人专门为他写的剧本，就是为了让他背的。”
　　 “剧本？真是有意思。”吴青山淡淡地说：“你说，这剧本有一半真，一半假，那么，假的那一半是什么呢？”
　　 “自然是后面的在华夏国犯案的内容了。今天我国警官轮番审讯他，而他又做了如此惊天动地的案子，如果他真的认为这是替天行道的话，应该引以为傲啊，为何不在自白中大书特书呢？他不应该详细地说以前的事情，但是略过这一段啊。所以，我认为，这是因为，他对这一次的爆炸案，感到厌恶，那并不是他认为的‘行侠仗义’，他觉得，这根本不屑一提。从他的面部微表情也能证明这一切，在审讯中，谈到详细内容的时候，他总是会露出不屑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么low吗，如果是我，才不会这样做呢。’”
　　 “可是，他详细地说出了作案细节，如果他不是真正的凶手，能说得这么详细吗？”
　　 “这也是最让人困惑的地方，但是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并不奇怪。谁说只有犯人才会知道案件细节呢，警方，也知道啊。所以，我大胆地推测，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犯人，他是警察，或者，是警方的人。”
　　 这话一出，房间里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都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你有证据吗？”谭毅目光如炬，盯着警员。
　　 “我有。我是昨天下午才调到这里的，还没来得及办入职手续呢。我想着给大家留下一个好印象，早上就打算第一个到办公室，给大家打扫卫生，准备茶水。今天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一辆小车停在门口，我看见局长竟然这么早就到了，而且，还毕恭毕敬地迎接来人。我就躲在角落里多看了两眼。我亲眼看到吴青山和谭毅一起下车，而且谭毅并没有戴手铐。这，应该是铁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