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望乡树(散文)
一
四月中旬的一个夜晚,闲来无事,我便沿着汉南永久社区旁边现代有轨铁路的边沿走了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后,向右一拐弯朝北的方面,就有一座宽阔的湖泊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湖泊的名字就叫后官湖,湖的边沿有一条供人们游览时行走的笔直大道,大道两边是整洁的绿化带,在大道中间,此时,有吃罢晚饭散步的人群,他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谈论着武汉市政府对疫情防控的重视,现在市民核酸检测已经常态化了,这样多好、多安全呀!他们一边说着一切向前面走着,悠闲自得地享受着这美好的夜景。
一阵微风吹来,湖边的芦苇轻轻摇曳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群水鸟发出啾啾的叫声由近而远,朝芦苇荡飞去;月儿挂在空中,月光洒向湖面,湖面如银似玉,我被眼前这美丽迷人的夜景所惊动,正准备发出感叹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小男孩稚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太奶奶!太奶奶!快来看呀!月亮掉进水里面去了哩!随着叫声,我朝湖泊望去,小男孩说得没错,此刻,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啊!天上的月亮照人间,水中的月亮呀!映天涯。
不大一会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手牵着三四岁的重孙子从我面前走过,他们一边走还一边唱着歌,老奶奶唱一句,小重孙子跟着学一句:哎呀!哎呀!月亮奶奶,黄巴巴呀!白天你照拂小孩莫玩水,你夜晚映照人间好入睡,月亮奶奶,黄巴巴呀!月亮奶奶笑哈哈呀!月亮奶奶在天上,月亮奶奶亮堂堂哩!哎呀!哎呀呀!月亮奶奶,黄巴巴哟,月亮奶奶照拂天下娃,天下娃娃多幸福。哎呀呀!哎呀呀!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月亮月亮在天上……
当我坐在大坝旁边凉亭子里的长椅上,听着这熟悉的儿歌暂行暂远的时候,我的思绪呀!早就飞回到我的故乡去了,回眸故乡牢山那遥远的月光哩!
故乡的月光一直都是那样静静地摊在故乡的土地上,它是沿着牢山山坡边倾斜着流淌下来,它是顺着万年松树枝子的间隙缓缓滴下来,它趁着微凉的风儿泼洒在故乡的屋顶和土路上,那是有着一种亲切而又掷地有声般的旋律和韵味的呀!那是让虫鸣的声音也具有的一种深邃和宽广哩,唉!我在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四十年,我会绘声绘色地向你描述:我的小村庄是多么的美好呀!
在我们这里村庄的名字,一般是按照那村庄人的姓氏来取的多些,比方说那个村子姓张的人多些就叫张湾,姓李的人多些就叫李庄,姓殷的人多些就叫殷湾,凡此种种,以此类推。可是我的村庄却是个例外,在我们当地这是很鲜见的。
我村子的名字叫廖店,廖店居住的都是我们戴姓父族人,却没有一户姓廖的人家,这是什么原因呢?这个问题一直缠绕着我的思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从读书知道一些道理开始,我就总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和兴致,想把这个问题弄清楚,给自己一个交代,或者留下一些文字记录,也好让后辈们多少有些了解,从这个角度来分析来理解,其实,这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吧!可是真的要想把这件事情弄明白,并非易事呀!后来我才知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旧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总会情不自禁地发出慨叹:唉!大半世纪过下来,有些事情,自己也未必能说得清道得明。
二
那是一九九四年的古历五月中旬,我从广州回家来看望父母亲,那时节,家乡人正值农忙:插秧收麦,割油菜,整理田间地角,安种农作物,父母大人也是忙呀!起早摸黑拼命地劳作着,我想搭把手,父亲却嚷嚷着说:你不会做,做不好,帮倒忙的。我知道那是父亲心痛我,不让我像他那样干重活,才说出这违心的话来,看着父亲那消瘦的身影,忙里忙外,我却帮不了他,心里可真不是个滋味。有时我会情不自禁地问自己:生活在这个薄情的人世间,有谁能够像父母大人对待自己的子女,那样真痛真闲的呢?!
那天夜晚,吃罢晚饭,我走出门去,想一个人静静地领略家乡夜的风景,眼前的牢山安静地卧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看着牢山,牢山它也在看我吗?此时,心里总会突发奇想,总会把牢山与父亲联系在一起,父爱如山,父亲爱我,我爱父母,同时我爱家乡的牢山如同爱自己父母是一样的情感哩!月亮静悄悄地挂在天上,月光洒满整个村子,一片洁白,如银似玉,看着故乡这美好的月光呀!想着儿时月下玩耍的往事,想着东奔西走的酸甜苦辣,心绪就从未有过地轻松起来了,豁然发现故乡的月光是那样的亲切温柔,唉!一种久违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啊!故乡的月光呀!是凉爽的,就像是春风抖动着翅膀,飞呀,飞呀,自由自在地飞翔。故乡的月光是温暖的,她像是家里窗口那盏隐隐约约煤油灯的光芒,朦朦胧胧映照着父母的身影,慈祥而亲切。故乡的月光是皎洁的、纯净的,她像银河里溢出的浪花,没有杂质,没有纤尘,故乡的月光是温馨的,她像是老二爷爷手里握着的银亮的长烟袋,烟袋锅里喷出来的烟缕,弥漫着一层稔熟的乡音。依稀记起儿时月下,那坐在大门口青石上吸着旱烟袋聊天的叔叔大爷们,浸在斑驳的月光里,生动得像一幅剪影,一明一暗的闪着红光的烟锅,直把宁静的夜晚也吸得嗤拉嗤拉作响哩。当我暗自回望家乡月光,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候,父亲从屋里出来,让我跟他一起走,我没有问父亲去哪儿,父亲在前面走,我紧随着父亲的脚步跟上去,看着父亲因劳累过度,脊背有些弯曲,自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那种辛酸。父亲走起路来却很快,我小跑似的紧随其后。
此时,小山村很安静,五嫂家的黒狗狂叫几声,看见是熟人,摇着尾巴转回去了。偶尔能够听见从牢山树林子里传来夜鸟的鸣叫,父亲在稻场的一座草垛边停了下来,并高兴地对我说:“今天夜晚要打草荛子,明天收割捆小麦时要用,让你陪着我说说话话,做个伴吧!”说完,父亲就开始整理稻草,打起草荛子来。
父亲一边做着活,一边问我在外面工作的一些情况,当听我说在外面公司上班很辛苦的时候,父亲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过了好大一会儿,父亲对我说:“人在年轻时多吃些苦头,不是坏事情,而是好事哩。总记着一句话,先要把人做好,而后把工作做好,要对自己以后的生活负责任。”父亲一边说着,手却没有闲着,一会草荛都打好几十对了,我坐在父亲对面的稻草上,听着父亲说话,月儿好像站在牢山的山尖上,望着我们,她把最柔美的光亮照在我们的身上。能够在父亲身边聆听着他的心声,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刻呀!人的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的光景呢?父亲虽然离开我有二三十年了,可那夜父亲打草荛子的身影却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好像那是昨天发生的事!
那夜,故乡的月光是宁静的,宛若一位归隐的智者在沉思,飘逸而淡定,从容而坦然,轻轻地地播洒着,涂抹着,忽明忽暗,公平透彻。泛白的牢山大青石板染上了月光,亮得如羊脂玉般妩媚,屋顶上的瓦因了月光而显得滋润,小溪的流水声由近而远,水面闪耀着月光,波光粼粼,如同一条抖动的红飘带,缤纷多彩。此刻,我在想:水下的鱼儿是否在做一个亮晶晶银色的梦呢?偶尔传来几声狗叫,经如水的月色漂染,也显得清润而悠远。
“哎,要是村前那三棵万年松还在,那该有多好呀!”
父亲的一声哀叹,把我从幻觉中拉了回来。村庄的三棵万年松树没有了,它们永远地从大自然消失了,这是事实。往后的日子里,村子里的大娘大婶们一提起大松树呀!都会发出阵阵的哀叹,那种不舍的神情,让人感到心痛和不安,但一切都已过去,成为回忆。
在我的记忆中,自从村庄那三棵大松树被砍掉以后,我的村子就像失去了魂魄,没有往日里那种精气神了!
三
在我居住的老屋门前有一口清水塘,清水塘里的水既干净又透明,水一年四季都没有干涸过,池塘的边沿一直望向牢山山脚,都是一垄垄的良田坡地,在池塘正对面稻田边的山涯旁,自北向西南的方向依次生长着三棵大松树,三棵大松树的间隔约有有五十米,粗细长短都是一模一样的,树冠婆娑,树身粗壮,树干伟岸,两三个人合围也未必能合得拢哩。凡是从村子跟前经过的人们,都会停下脚步,多望几眼村庄,多留意几眼这三棵大松树,有人说这三棵大树,都是万年松!
这三棵大松树,有没有一万年,是不是万年松,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不过这三棵大松树有些年头,说它是古树也不为过;据说我们村子的名字廖店与三棵树,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哩!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牢山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村庄里居住着一个余姓大财主,在牢山方圆二十里,所有良田土地都归他们家庭所有,另外,余财主家里的长工都有好几百号人,可以说在那时,余家在当地也是响当当的大土豪,富裕程度自不待说的。虽然余财主家富有,可余财主对待长工,却从不会有半点怜悯之情,并心毒手辣,长工们起早贪黑,拼着命为他干活,却吃不吃饱穿不暖。背地里,长工们都对余财主恨得牙痒痒,可恨归恨,那又能怎么样,社会底层的长工能有什么办法摆脱这种现状呢?为了活命,长工们也只能忍气吞声,任由他盘剥,听天由命。
有一年夏天发洪水,黄河、淮河泛滥成灾,沿河两岸的百姓遭了难,成千上万的灾民为了活命,四处逃散,离开家园逃荒要饭,沿途一路向南。有经过余财主家的灾民,看着余财主偌大的庄园,心里多么渴望老财主能给些吃的救济一下他们呀!不曾想,余财主不仅舍不得半粒米给灾民渡饥荒,还让家奴们用拳头毒打灾民,让他们滚远点,特别是他家养的两条大黑狗凶神恶煞地守在大门两边,狂叫不止,无人敢靠近,灾民们都不敢从余财主家门前过,绕道前行。
有一天,余财主家门口来了一位乞讨者,这位乞讨者年龄看上去有七八十岁,白头发白眉毛白胡须,着一身白袍,虽有些破旧,但很整洁。他右手拿一只木碗,左手握一根打狗棍,肩上搭一个破布袋,靠在余财主的大门边,嘴里哀声叹气地说:东家掌柜的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呀,给一口饭吃,让我活命吧。余财主的家丁们看着这个要饭花子,不耐烦地吼道:老东西滚远点,这么大年龄了,死了死了算了,还出远门到外面要饭,你的命真有那么金贵吗?!他们说归说,骂归骂,那老乞丐,只当是没听见,好像见不到余财主本人,他就是不走似的。说来也很奇怪,余财主家门前的大黑狗看见这位乞讨者,不仅不像原来那样凶巴巴,而且乖得很,扒在地下低着头,默不作声。
中午临近,村庄飘起炊烟,快到吃午饭了,可余财主家的大门依然紧闭,更看不到家丁的人影子,那老者也许是饿急了,他就想,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去村中其他人家那里看看,说不定还能够讨一口饭来吃,他不相信天底下的人都像余财主一样,心肠坏。
如是,那老乞丐提着打狗棍,手握旧木碗,离开了余财主家向村中走去,当看不见乞讨者的影子了,余财主的家奴才打开大门,向四处望了望,两条大黑狗又开始狂叫起来,有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向屋里跑,嘴里还嚷嚷着说:“老爷老爷,那老东西人走了。”不一会儿,从大厅里走出一位六十多岁瘦高个子,着绸缎长袍的男人,家奴们看见他都与他打声招呼叫老爷。这个男人就是余财主,只见余财主走到大门边朝外望望,中午的太阳光很强,余财主望了一眼天空中的太阳,迅速踏进门里来,并吩咐家奴道:“快快关上大门,以后没有我的应许,谁也不准随便把大门打开,那老乞丐来一次赶一次。”家奴们个个都陪着小心地答应着说:“是,老爷!”
四
在余财主房屋北头,靠近一条小溪的边上有户人家,三间茅草屋,用木柴条扎成篱笆围成院子,院门也是用木柴扎成的,房主姓廖名勋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为人憨厚忠实,此时,他正在院子中间扎扫把,那乞讨者站在门口边,轻言细语的说:“大兄弟,行行好,给一口吃的吧!”
中年人看到门边站着一个要饭的,立刻起身向门边走去,嘴里还叫唤着说:“孩子他娘呀,饭好后,快盛一碗饭出来给这老人家吃呀!”
说着就把那老者让进屋来,一位中年妇人从厨房匆忙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米饭来,并热心地对那老者说:“老人家,一定是家里遭了灾,不然这么大岁数的人,也不会在外面来行乞呀,都是穷苦人,不要见外,快快把这碗米饭吃了吧!俗语讲,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哩!吃饱饭才有力去行讨,活命要紧呀!”
这位中年妇人是廖勋的老婆,姓何名翠花,人们都叫她何四娘。那老者点着头接过廖四娘手里的饭碗,不一会儿功夫就把饭吃完了,吃完饭,他也不多说什么,拿起自已的打狗棍和旧木碗,起身便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外,那行乞者望望天空,看看牢山,瞅瞅这三间茅草屋,向屋主人点点头,用打狗棍依次在门前点了三下,不一会他又从兜里向那三处地方丢下什么东西,他的举动都被中年妇人看在眼里,但没有放在心上,一个要饭的老头,没有谁注意他的行为哩,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老头心里想:这廖勋夫妻俩善良、心肠好,同余财主相比,那真是一个好在天上,一个坏到十八层地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