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跨过女人谷(小说)
一
沉甸甸的高粱压弯了腰,仿佛涨红了脸的醉汉,龇牙咧嘴,摇摇晃晃。秀英的丈夫李顺水带着十岁的女儿娟子在田间劳作。一眼望去,山间一片火红,那是枫树林在夕阳的映照下所呈现的风采。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名叫“断垸”。贫穷,逼得村里的女人喜欢外嫁,在村里走错了路,都能遇到钻石王老五。秀英失踪之后,李顺水带着三岁的女儿已经艰难地生活了七八年。娟子和她妈妈一样漂亮,弯弯的眉毛,如柳叶,大大的眼睛如两眼清泉,皮肤嫩得像三四月的油菜杆,一掐就断。
李顺水在收割高粱,娟儿被潺潺的流水吸引,突然向女人谷跑去。以前山谷里水清,景美,女人们喜欢到这里来洗衣,女人谷因此而得名。可是后来,因为一件事而发生巨大的改变。
“站住,不能再往前走!”李顺水急得大吼起来,额头上青筋暴突,一向温和的他那一刻变成了一头凶猛的狮子。娟儿脸色铁青,吓得一动也不动,父亲跑过来牵着女儿的手慢慢地走回来。这高粱地的尽头就是女人谷。要不是李顺水追得快,女儿可能就下去了。
“以后可不能到那里去了,妮儿知道了吗?”李顺水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又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可是棕黄的胡须在他的脸上写满了忧愁。
“爹,为什么不能跨过这片高粱地去那边的峡谷?”娟儿怯怯地问道。
“你小孩子家还不懂,以后不要跨过这片高粱地就是了。”李顺水说完便沉默了。他拿出烟斗点燃一根旱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轻曼的浓烟打着卷儿袅袅飘去,疲劳与烦恼仿佛一并散去。有些话,他只能憋在心里,独自承受。
如今,那片山谷成了女人的禁区,村里有几个妇女遭遇不幸。赵疙瘩的媳妇苗翠花去追赶一只偷鸡的黄鼠狼,结果包括那只鸡和她在内,再也没有回来。后来,他的男人去找,只找到一双布鞋,和一摊血迹。有的说是被野兽吃了,但村长王裕谷说是被山神收去了,因为那个女人的脚踩到了山神的脑袋,犯了大忌。从那以后,村里的女人再也不敢走出大山,即便这是出山唯一的通道。山里的日子太穷了,除了吃高粱还是吃高粱,男人们想走出去,女人们也在跃跃欲试,无奈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想归想,付出行为是需要一定勇气的。秀英便是其中之一。
二
七年前,秀英瞒着丈夫李顺水独闯高粱地前面的女人谷,可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好心、勇敢的村长王裕谷带着几个男人在山谷里搜寻老半天也没有找到尸首,甚至连只鞋子都没有找到。一路上留下了斑斑血迹,可是到了岔口处血迹突然断了。听说王裕谷的脸上还流了血,有人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是爬山时被树枝刮的。从这以后没有哪个女人再敢闯进“女人谷”,有时一提到这个名字就连有些男人都吓得瑟瑟发抖。秀英失踪后,李顺水变得沉默寡言,爱上了抽烟,经常看着妻子的衣物发呆。每次娟儿问妈妈去哪儿了。他总是说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可是娟儿从村民的私下议论中多少也了解了一点妈妈的信息。
秀英从小生长在猎户人家,父亲钟大山是村里有名的猎人,耳濡目染,培养了她果敢、坚毅的个性,别看她外表柔弱文秀,可骨子里却拥有男人的坚强。嫁给李顺水是看上他的老实忠厚、勤劳善良,结婚后她才发现丈夫胆小怕事,宁可守着家里贫瘠的一亩三分地也不愿意出去闯一闯。为此夫妻俩经常争吵,最终都以李顺水认错而告终。
这李顺水道歉归道歉,自己不出去打工,也坚决不让妻子出去闯荡,因为他怕妻子过不了女人谷。小时候,秀英跟着父亲到处打猎,什么样的惊险场面没有经历过。记得父亲去世的那一天,她跟着父亲去打野猪,结果她迷上了山上野花。那天野猪在山间活动,钟大山带着猎枪悄悄靠近,只见他瞄准了一头体型巨大的野猪,扣动扳机,结果子弹炸膛了。他受了重伤,发怒的野猪趁机冲过来用它那长獠牙一通猛戳,钟大山倒在血泊中……等秀英听到枪声赶来时,野猪早已离去,父亲再也没有活过来。
“女人谷”,小时候,秀英跟着父亲经常去,并不像现在传的那么可怕,在她的眼里,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退一步说,即使有鬼怪她也不怕,因为野兽远比所谓的鬼怪要可怕得多。
那天,她收拾好行装,带上父亲留下的弓箭出发了,她要闯过女人谷,打破封锁,走向外面的世界。可是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村长说秀英被山神收去了,村民们都深信不疑。从此,女人谷再也没有哪个女人敢去。就连想都不敢想了。
三
“娟子,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家去吧。”李顺水扛着农具,牵着女儿的手往回走。
“爹,你看后面有位阿姨在叫我们。”娟子突然听到喊声,将身子往后一转。
“秀英,是你!原来你没……”李顺水肩上的农具瞬间滑落。他揉揉模糊的眼睛,没错,真的是秀英。顿时喜极而泣,竟像个大男孩似的呜呜地哭起来。
此时的秀英穿着黑色的女式礼服,长发变短,气宇非凡,俨然一个现代企业家的装扮。她的后面还跟着两个穿着西装的青年人,每个随从手上提着一个大包,这俩人对秀英毕恭毕敬。
“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李顺水问道,“娟子这是你妈,我没骗你吧?她回来了!”
娟子开始有些犹豫,突然一下子猛扑入妈妈的怀里,母女俩抱着痛哭。
这些年秀英吃的苦用火车都拉不完。
她闯出女人谷之后,来到了深圳打工,开始什么都不会,从最底层的体力活干起,吃了许多苦。因为她经常跟父亲出去打猎,对动物的皮毛性能非常熟悉,后来在经工友介绍去了一家动物皮毛加工厂工作,由于能力突出引起了老板的注意,很快就提拔为部门主管。后来,公司生意越来越好,扩大经营范围,秀英便成了一家分公司的经理,年薪百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外工作七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丈夫和女儿。无奈公司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回去。这次回来,她要揭开“女人谷”的真相,要彻底解放愚昧落后的断垸村。
四
“秀英,七年前你是怎么通过‘女人谷’的?难道……”李顺水欲言又止,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妻子。
“别急,明天召开全体村民大会,真相自然就会揭开。”此刻的秀英其实也不知道是谁在女人谷作怪。她只知道,那人在与她搏斗的时候受了伤。
秀英回家的消息不胫而走,村民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是神仙心疼她的女儿没有妈妈,所以放她回来的;有的说是女人谷死人根本就是一个骗局;还有的说秀英命大……
第二天,秀英直接找到了村长王裕谷,要求召开村民大会商讨村里经济发展的问题,并且给每人准备了一个红包。王裕谷有畏难情绪,但是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同意。他想:一个生意人竟然指挥起他来了,真是太失身份了。在各生产队小队长的宣传下,几百人的断垸村,无一人落下,悉数到齐。秀英没有食言,果然准备了五百多个红包,每个红包十元。这笔钱,对于这个小山村的村民来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村民们乐坏了,纷纷昂着头,竖起耳朵等着喊自己的名字。
“各位父老乡亲,我秀英大难不死,是托各位洪福。这个红包你们可以领走,但是男人们必须露出胸膛才能领钱。”
大家一听,男人们哄然大笑,女人们面面相觑:这秀英几年不回家是不是想男人想疯啦?
秀英的两个随从负责发红包,她负责检查每个男人的胸口。人们排成长队领钱,只见队伍越来越短,最终只剩下村长王裕谷没有领。秀英看看他,示意他也要领,他却羞红着脸说:“我堂堂村长,脱掉衣服有失斯文,这不大好吧?”
“您是村长,更要起表率作用。我破例,你若露出胸膛,我给你发100元的红包。”
底下顿时沸腾起来,王裕谷的脸窘得通红。他想溜走,被秀英拦住了。
“乡亲们,要想揭开女人谷的真相,村长必须脱掉上衣。”秀英的态度非常坚决,她将手一挥,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冲上去将村长牢牢地摁住,强行脱掉他的上衣。胸口出现了伤疤,而且清晰可见。
秀英当众还原了事情的经过。那天,秀英特意起了个大早,经过女人谷时,被一个蒙面人从背后偷袭,头部受到重击,好在她是个练家子,并没有被这个蒙面人撂倒。她用力抓住那人的衣领,慌乱中抓到了那人的脸上,可惜并没能扯下面布。那人与她扭打在一起,秀英背上的箭不小心刺到了他的胸口,虽然不是很深,但是胸口的血汩汩地往外流。那人捂住胸口往山上跑,在扭打的过程中,秀英也受了伤,她也不敢继续追,逃出女人谷,坐上火车直奔深圳而去。
原来,这一切都是村长王裕谷所为,村民们义愤填膺,在事实面前,他只能一五一十地交代所犯罪行。当初他担心村子女人们出去打工,导致男光棍越来越多,才编织这个谎言来吓唬当地的女人,阻止她们出走。
“我这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啊!你们说是不是?”王裕谷感到非常委屈。
底下人们交头接耳。
“那之前我的两个姐妹呢?被你杀了吗?”秀英厉声问道。
“没有,一个关在后面隐蔽的山洞里,疯了后直接送到外地去了。另一个还关在山洞里。”
在接到李顺水的报警后,当地警察很快就赶到了大会现场。在王裕谷的指认下,警察解救了赵疙瘩的媳妇苗翠花,里面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像畜生一样和她妈妈一起被铁链锁在柱子上。这女孩和王裕谷长得一模一样,但形同傻子,连话都说不清。这都是王裕谷造的孽。赵疙瘩自从老婆失踪后,变得疯疯癫癫,看到几年不见日光的妻子后只是傻呵呵地笑。
王裕谷被警察带走了,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半年之后,一家动物皮毛加工厂在断垸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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