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少年奇特之情事(小说)
有时候,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一次愚昧的举动,会影响他的一生。
——作者语
一
奇特解除劳教以后,将金子从精神病医院接回来,仍要接受居民监督教育。奇特的同班同学小七子是他最要好的小伙伴,他们两个吃一个女人的奶长大,她就是小七子的母亲。小七子的母亲是居民小组长,奇特必须每个礼拜向她汇报思想。奇特母亲和小七子母亲是姐妹,奇特和小七子同年同月生,奇特母亲生下奇特没有奶水喂养,小七子母亲奶水丰盈,而小七子却吃得少,常常需要挤掉。这个时候,小七子母亲就隔巷高喊一声“奇奇,来吃奶!”奇特就被抱去吃小七子母亲的奶,一直吃到六岁。那时候食物短缺,任何时候,奇特肚子一饿就去找小七子母亲吃奶,小七子母亲常常一边坐小矮凳纳鞋底,一边让奇特捧着奶子吃奶,这成了弄堂里的奇景。小七子母亲是出了名的敢说敢为的女汉子,大众广庭之下袒胸露肚,没有哪个男人敢拿龌龊的眼光朝她看。如果哪个男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朝她看一眼,她就骂得他抬不起头,做不得人,即使是瞄一眼也不行。都说吃谁的奶像谁,奇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小七子母亲十分喜欢他。可是,奇特为了金子,捅了金子老公一刀,她不敢多想,也想不明白,人家夫妻吵架,他为何要硬出头,请人家老公吃刀子?到底是什么恨,让他不顾一切动刀子?
奇特平时话语不多,以前对自己母亲也话很少,可对小七子母亲却无话不说,他愤愤然说,他杀他的心都有。小七子母亲说,怪不得劳教所关照居委会,要我对你看管得紧一些。你干嘛这么恨人家老公?于是奇特对小七子母亲道出了事情真相。
金子的老公阿坤,是一位地质工程师,以前经常与苏联专家打交道,中苏交恶以后,他下了狱。不久世道变了,阿坤出狱回到地质队,不仅官复原职,还补了不少钱,外面就有了花头。每次回家,金子反而比往日少了笑容。
出事的前几天,阿坤带回一个年轻女孩,也是瓜子脸、丹凤眼,粗看跟金子一模一样,阿坤说是金子的妹妹。可奇特一家都知道金子是孤儿,没有妹妹。奇特母亲喃喃自语,这么小的亭子间,塞进另外一个女人,不知三个人的日子怎么过。一家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样过了两天,亭子间的门总是紧闭。第三天的早晨,亭子间里传出一种可怕的哭声。这哭声就像是清明节夜晚路边坟头传出的恐怖的嘤嘤声,奇特母亲知道出事了,去敲亭子间门:“金子,金子,你怎么了,开门,快开门!”她使劲敲门,门“吱呀”一声打开,金子“吼”了一声,从里面冲了出来。几天不见,金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只见她披头散发,对着奇特母亲嚎啕不止,一会儿又像白痴一样歇斯底里地大笑。金子从来都是笑容可掬举止高雅,从未见她如此失态如此悲伤。奇特在一旁见了,心想哀大莫如心死,金子必定遭受了巨大的刺激才会变得这样,不禁心如刀绞。
奇特母亲急了,一把抱住金子,焦急地问道:“金子,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憋在心里想不开!”奇特也为金子着急,金子这样憋屈,是要憋出毛病来的。而阿坤和那女孩却若无其事地坐在餐桌那边,埋头吃着金子做的早餐。奇特母亲抱住金子千哄万哄,哄得金子平复了些许,金子才指着女孩,对奇特母亲说出一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来:女孩不是金子的妹妹,而是阿坤的姘头。阿坤获平反以后,就开始花叉叉,有假期也不回家,金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着。而阿坤得寸进尺,居然把姘头带回家来。金子仍旧隐忍不发。第一夜,女孩本来是睡地铺的,半夜偷偷睡到了床上。阿坤拿准了金子极要面子,怕被人看笑话而不敢闹,竟然恬不知耻地三人同床,左拥右抱,金子也忍了。今天阿坤吃了早餐就要离开,要带女孩去苏州玩,好像他们是正牌夫妻,金子是佣人,是局外人。金子忍无可忍,多年的压抑和痛苦在渐渐响亮起来的哭声中彻底爆发出来,向奇特母亲哭诉心中的委屈。
奇特母亲不敢相信,金子说的是真的。连声责问阿坤:“阿坤,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人!金子一个人把家撑下来多不容易,你不记这个情,还要做出这样龌龊的事,还有没有良心啊!”阿坤扑过来,恼羞成怒地甩了金子两个耳光,一把抓住金子头发往墙上撞:“你这个淫妇,一把年纪和人家小孩子乱搞还有脸说我!”
金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阿坤的鼻子连哭带骂,连声音都哑了:“你血口喷人,你败坏我名声!你不是人……”
阿坤从窗台上拿过一本《新华字典》:“你自己看!这是什么?白字黑字写着,多肉麻啊!”
阿坤翻开字典的扉页,扉页上题着一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奇特认得这本字典是他给金子的。金子只读过初小就去了剧团,想要看古书,奇特就将自己这本字典送给她,并在扉页上题了一句书中的诗。这时,隔壁邻居听到吵闹声,都涌上楼来看热闹。阿坤是大学生,懂得诗句的意思,也知道诗句的出处,像抓到了重要把柄似的,把字典翻开出示给众人看,一字一句地读给大家听,却没有一个听得懂。金子只有初小文化,根本不了解诗句的含义,如果知道这是一首情诗,就不会把字典堂而皇之地放在窗台上。这时见奇特母亲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突然明白了什么,立即发了疯似的扑向阿坤,去抢他手中的字典。阿坤蛮横地一推,把金子推倒在地,还不解恨,抬腿踩向金子的脸。
奇特母亲护住金子,大声斥责阿坤:“阿坤,不可以这样的!还有没有夫妻情分啊!”
这个时候,奇特早已气得浑身发抖,事关自己的声誉,他无法再忍,紧握手中一把削笔刀,不顾一切地朝阿坤刺去。
“原来是这样!”小七子母亲说,“可是再怎么说,夫妻吵架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大可不必参与进去。但是外面传言,阿坤是为了那句诗才殴打金子的,那是一首情诗中的一句,说是你写给金子的。真是你写的吗?难道你对金子有意思?”
二
“妈妈,”一直以来,奇特都叫小七子母亲为妈妈,“没有的事。”奇特否认说。
小七子母亲说:“你这愣头青,人小心眼大,没有的事?那诗句怎么解释,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那是一句刮刮的情诗,肯定是你写的,这条弄堂除了你,别人写不出这样的诗。是不是你写给金子的?是不是说这世界上除了金子是女人,别人就不能算女人?金子确实是个好女人,但是你比他小一个辈分,你怎么可以对她有这样的想法?现在你把金子接回来,等于承认了阿坤骂金子骂得对,当初你就对金子有想法,否则阿坤殴打金子,你怎么会心疼!”
奇特说:“我承认,诗是我写给金子的,那时候我就喜欢上了金子。但是事情并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当初我只是感激金子帮了我的忙。”
“金子帮你向胖司令求请,让你复读,这事全弄堂都知道。”
“这是后来的事,此前还有一件事,我丢了一本书,多亏被金子捡了藏起来,是她帮了我,我才逃过一劫。这事跟小七子还有关系。”
“什么书?那一次我家小七子借了人家的书还不出,被人家追着打。问他,他说是被你拿去弄丢了,是不是这件事?”
“就是这件事。”奇特接着又说出一件事来。
那时候他发现小七子在偷偷看一本翻烂的古书,他知道小七子是不要读书的捣蛋鬼,奇特十分好奇,什么样的书能让小七子看得津津有味?便趁小七子不注意,拿来一看,是一本用“红宝书”封面做书壳,内藏一本书页发黄有许多蛀洞的古书,书页已翻卷,显然已经被许多人看过。奇特一读之下,手不释卷,书中缠绵、曲折的爱情故事,对男女情事的直白描述像春天里的惊雷,惊醒了他体内存伏已久的对于异性的欲望,便涎下脸皮央求小七子借给他看一看。小七子只肯借给他一个晚上,奇特拿到书,手不释卷看了一个通宵。
那时奇特母亲还在世。那天她上早早班,起床后来到后楼,见奇特蒙头大睡,怕他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便轻轻掀动被子,见奇特躲在被窝里拿手电筒照着在看书,显然一夜没睡,看了通宵,心疼他不爱惜身体,呵斥他道:“这样子看书不把眼睛看瞎了才怪!”说着将他捧在胸口的书一把夺了过来,书掉到地上,书壳和书页分开,母亲捡起来一看,认定是一本黄色禁书。母亲没有上过学,并不知道什么是禁书什么是“黄书”,在她眼里,破旧泛黄的书就是“黄书”,“黄书”一定是禁书。顿时勃然大怒,捡起来就要撕。奇特见状,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扑过来抢夺,母亲将书顺势朝窗外丢去。奇特吃惊不小,大声喊叫起来:“不要,不要啊……”没想到平时温和如猫的母亲变得无比粗暴,奇特衣服来不及穿就要冲下楼去捡书,却被母亲硬生生按在床上。眼看暴跳如雷的母亲如铁塔一般挡在面前不可动摇,奇特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待母亲摔门而去,奇特急忙趴到窗台上朝弄堂里张望,书早已不见踪影。
书是禁书,毫无疑问。禁书用红宝书伪装,从奇特家窗口落地,不用费心侦查,就知是奇特家的。对门的胖司令风头正劲,领导着街道的革命运动,上次奇特砸了他家的玻璃窗,公安要来抓他,在金子通风报信下,他躲过一劫,胖司令仇还未报,要是被他捡获,奇特一家都要倒大霉。奇特惶惶不可终日,寄希望书是被和他一样喜欢看书的人捡走了。奇特还不出书,气得小七子要和他断绝关系。奇特焦头烂额,一连几天像瘟狗一样趴在窗台上观察弄堂里进进出出的人,看有没有可疑人物、可疑的举动,比如抬头朝楼上看一眼或者看见自己讪笑的,一个都没有。当他把弄堂里每天早起的人在心里排查一遍后,忽然想起了金子。金子每天都很早起来倒马桶,且一定会从窗下经过,最有可能会第一个看到并捡到。想到这里,他激动起来,但是不久前他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金子再也不让他进亭子间,也不和他说话了。他看见金子就脸红,就躲得远远的,也不敢和金子说话。
这天,他鼓足勇气去敲亭子间的门,期期艾艾地询问金子是不是捡到了他的书。金子开了门,并不搭话,招呼他进屋。奇特一眼就看到,金子的枕头边,就搁着那本失踪的“红宝书”,奇特心中狂喜,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放下。
金子把奇特拉到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像母亲那样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奇奇,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爸妈为你操碎了心,你要为爸妈争气!你看……”她拿过“红宝书”,“这么黄的书你也看……”奇特见书安好,已是放心,于是直愣愣答道:“书是黄了,可不是‘黄书’,那是名著。”金子说:“什么名著?黄得连名字都没有了,一看就知道是‘四旧’禁书,哪里弄来的?”奇特说了问小七子借书丢书,小七子跟他闹翻的事,以为他说了以后金子会马上将书还给他,谁知金子叹了一口气说:“书我还不能还你,先放我这几天。”奇特见书没丢,小七子那里也好交代,晚几天没事,便欣然应允,不禁喃喃而语:“还好是你捡了,我怕死了!”
金子说:“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还知道害怕?你以为你做的事姐不知道?你脑袋瓜里想的东西正是这种书害的。你正在发育长大,不要看闲书,正儿八经读书最要紧,你妈是为了你好,你废寝忘食看通宵,怕你看坏眼睛。”
奇特却问道:“姐,你也在看?”
金子不搭话,奇特就知道金子也喜欢看书,担心她看不懂,就送了她一本字典,还在扉页上题了诗。他是想告诉金子,谢谢她对他所做的一切,这世界上除了家人,只有她的关爱是真心的,曾经受到过她的关爱,别人的关爱就不能算关爱了。
“想不到被她老公看到,误解为情诗,成了污蔑金子的证据!”奇特十分懊恼,他不经意间写下的诗句,会给金子带来莫大的冤屈。
“即使你没写那诗,她老公照样也会那样待她,金子受到的冤和你写没写那诗无关。你刚才说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惹金子生气,是什么事?”
奇特支支吾吾不肯说,小七子母亲追问道:“那时你还是一个读书的小学生,能做出什么对不起金子的事?”奇特自觉说漏了嘴,不能自圆其说,想要收回已无可能,只好如实交代:“我偷看了金子洗澡……”
“什么?你偷看人家洗澡?”小七子母亲气得不轻。
奇特低下头十分惭愧说:“妈妈,那时候我忍不住,可是金子并没有生我气。”
“你呀你,”小七子母亲听了又气又伤心,恨铁不成钢,说道,“你要金子怎么做?要她到处宣扬才是生你气?她要张扬出去,她的脸往哪放?还怎么同住一个门洞里?唉!看人家洗澡是多丢脸的事。你父亲早死,母亲望子成龙,你却这么不争气,不想着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娶个好老婆传宗接代,却偷鸡摸狗的让你母亲多失望。”
三
金子是个演员,她鹅蛋脸,丹凤眼,细细的眉毛像弯弯的月亮,是描画过的,精致、细长。虽素衣淡服也难掩其窈窕玲珑,进进出出必袅袅婷婷,如轻云蔽月,是弄堂里公认的美人。
金子性格开朗,说起以前演的戏,总是神情灿然。有一次金子说起扮白蛇的道具坏了,她只好亲身扮白蛇,没想到把演许仙的男演员吓得当场跌倒在舞台上。她一边说一边笑得花枝乱颤。在奇特眼里,金子就是白娘子,是巫山仙女。后来,金子戏演不成了,下放到街道工厂做临时工。走下舞台的金子一举一动仍然充满了舞台味,淘米洗衣晾衣服,都要翘着兰花指,穿针引线缝衣服,手指也翘着,大约是改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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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纵观中外历史,在爱情的长河里“姐弟恋”早已不是什么“奇特”的故事。生活中很多女大男小的婚姻都很幸福。当代最显眼的例子就是法国总统马克龙与妻子布丽吉特的爱情故事。女比男大20岁。当初他们相爱时,马克龙也是一个纯真的少年,而布丽吉特是已经有3个孩子的母亲。所以,本篇小说故事与马克龙的爱情故事相比,一点也不“奇特”。
爱,是什么?读读这篇小说也许会给你有所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