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任小燕穿着蓝鸟骑士外卖服，骑电瓶车驶在城外的公路上，她的发丝随风向后甩去，耳畔“呼呼”响动。
　　 路灯昏暗，间隔老远才有一盏，天黑之后这条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行过——除了开往道路尽头殡仪馆的专车。
　　 所以，附近的人们宁愿绕远，也不愿意从这里走，怕沾惹了晦气。
　　 她的心“突突”直跳，如不是生活所迫，绝不会为了几十块钱的收入来殡仪馆送餐，每次都是心惊胆战，吓个半死。
　　 道旁黑漆漆的树影摇曳，像是进了阎罗殿，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厉鬼做出种种可怖姿态。
　　 眯眼望着远处，她一边盼着早点到，一边纠结以后是不是不来了。说来也怪，一连三天，她总在下班前接到系统推送的外卖订单，第一次看到送货地址时惊得她差点把手机丢掉。
　　 殡仪馆？！
　　 殡仪馆点的外卖，深夜11点，确定不是开玩笑？
　　 她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订单。人过中年，丈夫瘫痪在床，一家三口的重担全压到她的肩上，不拼命如何生存？
　　 一路怀着忐忑，终来到殡仪馆门前，心脏“突突”跳得更厉害，如果说在外面可能是胡思乱想，那么进去可就不一样了，里面真的有死人。
　　 门卫室的窗口探出一颗脑袋，“来了！”
　　 任小燕“啊”地叫了一声，坐在电瓶车上的身子不由缩了缩，一脸惊恐地望着那颗头发花白的脑袋，脑袋上的那张脸像干瘪的橘子皮，没有太多生机，微启的嘴巴里黑漆漆一片。
　　 对方在笑，却比哭还恐怖。
　　 “大……大爷！你，吓我一跳。”任小燕拍着胸脯，微微松了口气，这老头她认识，前几次来是对方开的门。
　　 按大爷自己的话说，他无儿无女，别人害怕鬼啊什么的，他孤苦伶仃一个人才不怕，大不了跟着鬼走了呗，黄泉路上还多一个伴。
　　 “呵呵！胆子小还敢往这里跑，快进去吧，天这么晚了，干完活儿早点回去。你说你一个女娃……”大爷一边唠叨着一边抬手按下遥控，殡仪馆的电动伸缩门缓缓开启。
　　 任小燕干笑着说了几声谢谢，启动电瓶车开进去，里面黑漆漆一片，没有丝毫的生气可言。好在她不是第一次来，很快寻到6号小楼前，麻利地打开保温箱，将外卖放到楼道旁边，楼道上的转弯处隐约可以望见一点光亮，像是二楼某个房间透出来的。
　　 她掏出手机选中一个号码拨了过去，同时在心里默数时间，数到十的时候挂断电话，骑上电瓶车就走。
　　 车子开出不久，她忍不住看了眼，就在她转身的功夫，放在那儿的外卖不见了。往二楼的窗户望去，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外卖的单子上除餐品等信息，还备注了一段文字：麻烦把外卖放到6号楼道旁边，打我电话十秒挂断，谢谢！
　　 深夜的殡仪馆，奇怪的送餐要求，转眼消失的外卖，不容得她不多想，对方是人还是……鬼？
　　 胡思乱想得不到答案之际，二楼的窗子里缓缓现出一张苍白的脸来，眼珠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一阵阴风袭来，任小燕只觉浑身冰冷，全不曾注意到路障，电瓶车和人一起栽倒在地。她扶起电瓶车，顾不得伤痛，开足马力一溜烟出了殡仪馆。她暗暗咬牙下定决心，等赚够了孩子一个月的生活费，绝对不接殡仪馆的单子了。
　　 次日，她有备而来，下载了一首《大悲咒》播放，“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萨皤啰罚曳……”
　　 一路听着《大悲咒》，她心安不少，往后数日，没有发生什么。
　　 这天夜里，她照常骑着电瓶车赶往殡仪馆送外卖，走到半路时天空打起闪来，隐隐传出沉闷的雷声。天气说变就变，她没备雨具，荒山野地去哪里避雨？
　　 想来想去，只有……殡仪馆了。
　　 在她犹豫时，天上滴起了雨，刚开始还很小，转眼雨水密度加大，密密麻麻像一根根针刺下，暗骂一声糟糕，她提高了车速，拼命往殡仪馆赶去。
　　 到殡仪馆时雨已小了，可她的衣服几乎淋透，暗叫晦气，扫了一眼门卫室，隐约望见大爷佝偻背影。
　　 “大爷，麻烦开下门。”任小燕喊道。
　　 大爷的身影一动不动，传来一阵艰难地喘息，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女娃……听……劝……别来……回去吧……”
　　 任小燕听不真切，但能大致猜明白对方意思，是在担心她大半夜出入殡仪馆不安心，往后别来了。
　　 她微微动容，想着送完外卖出来，进门卫室坐坐，回应老人的关切，没等她再说扫码，老人一下子消失了。
　　 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卫室，一股寒气从头顶浇遍全身。
　　 就在这时，殡仪馆的电动伸缩门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缓缓向一侧打开，她顺着声音望去，一个白衣的女子，撑着把黑伞，面无血色，衣衫飘荡。
　　 “鬼……有鬼……”任小燕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
　　 白衣女子身形一僵，略显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是点外卖的人。值班的大爷前两天告了病假，我预算着时间过来给你开门。”
　　 女子走了过来，声音清脆有力，双脚踏在地上也有声响。之所以女子的脸色苍白，实在是任小燕的车灯直晃晃地照在对方面庞上。
　　 闹了大乌龙，任小燕连忙关掉车灯。
　　 白衣女子反倒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会下雨，不然就不让你这么晚冒雨来了。还有，你的手机好像也坏了……”
　　 白衣女子很是过意不去，非要拉着任小燕进屋坐坐，任小燕一是盛情难却，二是湿衣服穿在身上冷，顺从地跟着女子上了小楼。
　　 她被带到一个十来平的房间，里面有桌子和床、柜子，简洁而整齐。白衣女子开了热风，又招呼任小燕换了自己的衣服。
　　 这女子二十出头，面容俊秀清朗，一头长发利落地盘在脑后。
　　 任小燕惊异对方的年轻，更诧异对方会来殡仪馆工作。攀谈间，得知女子是遗体化妆师，手艺精湛，在本市小有名气。任小燕不由感到惋惜，干了这行，将来怎么找对象？
　　 说起送餐的奇怪要求，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在工作时候不便发声。白衣女子感叹道：“在我们这一行，有种说法，叫做‘一样生，百样死’。每个人从母亲的产道来，但走的时候却各不相同，有的安安顺顺，寿终正寝，有的凄凄惨惨，暴死街头。有的人一生荣华富贵享尽，有的人一生颠沛流离困苦……”
　　 闻言，任小燕心有所感，年轻时她嫁给了长自己十岁的丈夫，婚后倒也顺遂，京城开店做老板，让孩子读民办学校。可惜，他们的店后来经营不善，不仅赔了本钱，还欠下巨款，丈夫是在讨债时起了冲突被人打伤瘫痪。
　　 “在我们的行业里还有一种说法，寿终正寝者称为顺终，横死暴死者视为凶死。”白衣女子接着讲，“据说，顺终而死的人尸体柔软，可以把他的手随便牵动起来。凶死的人则硬得像块铁，换衣服都难，不得已要把衣服剪开来换。甚至，他们生前心有罣碍，往往带着不甘和怨念而死，尸身流脓淌水，恶臭无比，下葬时出现种种可怖情形……”
　　 深更半夜，又是在这殡仪馆中，任小燕脸都变了，连连摆手，示意对方别讲。
　　 白衣女子像是没看到，自顾自说：“见多了死人，我才知道每一个人走的时候，真的不一样，令我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一样生，百样死’。”
　　 “在殡仪馆工作的人员，因为接触到很多死者，如果自己没能保持正气，那这个人就会‘走样’。因此，他们看起来有点像阴间的人，面色苍白，行动呆板，你跟他们讲话，他们爱听不听……”
　　 任小燕实望着女子俊秀却苍白的面容，爱理不理的态度，一下联想到“有点像阴间的人”这一说法。
　　 “我……我家里有事，改天再聊。”她站起身来，夺门跑了出去，隐约还能听到身后的声音，似愤怒又似哀怨，“这么多年了，我放不下，也不甘心呀……”
　　 回到家任小燕就倒下了，这一昏迷就是两天两夜，吓得瘫痪的丈夫愣是守在床边没敢合眼，他们的儿子也随时待命。
　　 能够顺利下床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丈夫这才心惊胆战说起那晚的事，她闭着双眼，穿着女士寿衣回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二十多年没睡过踏实觉，要不是因为那件事自己绝不会来殡仪馆工作云云。
　　 丈夫立即知道媳妇儿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连夜把儿子唤回来，父子俩人请了高人过来。高人的定论是，你媳妇冲撞了冤魂，幸好对方没有恶意，否则没命回来。
　　 任小燕听了丈夫的话，又惊又怕，可是心里还是不明白，到底谁是冤鬼？
　　 这个疑问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最后她选择了烈阳高照的白天，一个人偷偷去了殡仪馆。
　　 打听的结果让她瞠目结舌，原来那位白衣女子读大学时遭人强暴，不顾同学和家人的反对辍学回家，但她一直将此事埋在心中。也因为心里有了阴影，而无法与人正常打交道，几经辗转来到殡仪馆当了遗体化妆师的学徒。
　　 女子也勤奋，经过这些年不断地努力，从当初的临时工成了殡仪馆的在编人员，因技术精湛又尊重死者，在遗体化妆行业享有名望。照这么发展下去，等她年满退休也不愁孤身一人无法过活，可是事情就这么的发生了转折。
　　 殡仪馆看门的老大爷赤身裸体横死家中，尸身被极其精湛的刀法分割成无数块，让附近的流浪猫狗分食吃掉。凶手也很快查到，正是白衣女子，也就是殡仪馆的遗体化妆师。
　　 警察赶到她家中时发现她已经在家中吞药自杀，通过留下的遗书得知，当年强奸她的正是时任学校保安小队长的老大爷。多年后，殡仪馆见到当年的仇人，她心中迟迟无法释怀的仇恨，化成熊熊的复仇之火燃烧起来。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