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漫舞】记忆里的那堆纸烟盒
小时候,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小人书。
那年我才七岁,从家里到学校的路上,有一家卖南杂的小店铺,坐店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每次她看见我,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大概是嫌我家里穷,没有钱常来她的店里买东西吧。那时我就暗暗地发誓:我要好好读书,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开一家比你还要大几十倍的大商店。
现在想来,在童心深处,真是受不得半点歧视的。但有一种现象我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那个风韵犹存的老女人,当有光棍男人或已婚男人进入小店的时候,她的眼里马上就发出一种光,脸上满是皮笑肉不笑,一件旧兰布褂子里裹着的胸前两团肥肉,在男人贪婪的目光下一颤一颤的。那时我还不明白那些目光的意义,我只预感到:这种女人,一定不是好东西。
有一早上,我背着书包从店门口经过,对门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生着满脸的麻子,用手指着这家南杂店的门口,大声地骂着:
“臭婆娘,骚货,狐狸精,竟敢勾引我家男人!”
只是我从未看见这家店里的男主人,听说他在一个边远的穷山沟里教书,一年难得回来一两趟。让我真正喜欢上这家小店的时候,已是我读四年级的下学期。
那天下午,我放学从店门口经过,只见门口坐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先生,戴着一副老花眼镜,马上我就想起课堂上老师讲过的古时私学堂里穿长衫的先生,难道这就是这家店的男主人?让我停下脚步不想走的另一个原因,是在老人的面前,摆满了上百本各式各样的小人书,旁边挂有一个小牌子:看两本,五分钱。
我装模作样地摸摸口袋,装出一副今天忘了带钱的样子。其实,我连每学期的学费都是父亲向人借的,我身后背的书包,也是隔壁老三用破了的旧书包。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的身上从未装过一分钱,很少的时候,父亲只是叫我帮他来店里买东西,给的钱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根本没机会私落半分的。我爱不释手地翻着一本又一本的小人书,久久不愿离去。
老人慈祥地看着我,“娃子,你没钱不要紧,你只要每次拿十张纸烟盒来换,我就让你看两本小人书。”
“真的?”我刚讲出这两个字,马上又低下了头。因为,我的父亲抽的不是纸烟,而是一包一包的黄烟丝,天底下最便宜的那种,哪来的纸烟盒呀。也许是急中生智,我马上怯生生地问:“捡来的可不可以?”
“行,只要有就行!”老人摸着下巴上的那撮好看的长胡须,从镜片后面仔细地看了我几秒钟。
从此,我每天都在全村到处捡纸烟盒,而另外有钱人家的孩子要看书就花钱买。有时遇到很熟的大人的烟盒里只剩一支烟的时候,我就大胆地把它抽出来,夹到大人的耳朵上,然后把烟盒拿走。整整两年,我记不清我一共捡了多少个纸烟盒,可我记得很清楚,我一共看了二百零六本小人书,因为我每看完一本,都会把书名记在一个小本子上。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作文课,当同桌的男生因为语文老师的进入而头痛时,我忍不住要站起来鼓掌欢迎了。我的作文每次都是优,不是在全班宣读,就是被贴在墙上。但是,我一直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老先生要那些纸烟盒有什么用呢?又不能买钱?!
一天,我放学归来时,不见了书摊,也不见了老先生。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店里问他的老婆。
“他病了,在床上躺着呢!”
“那今天还要不要纸烟盒?”
“要个屁!”老女人象老鹰抓小鸡般用右手将我提起,带我到了她家的厨房里。映入我的眼帘的,是一大堆早已发霉的纸烟盒,那些牌子和上面的花纹,我最熟悉了。
我的眼泪顿时止不住出来了。
一个月后,老人终于走了。我哭得很伤心。在大人们忙着给他烧冥币时,我跪在他的遗像前,烧着我刚检来的一叠新纸烟盒。在一阵青烟里,我分明看见摆书摊的老先生,正用手摸着他的那撮好看的胡须,对着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