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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柳岸·瀚】我要讲一个故事(散文)


作者:王小鱼 举人,3318.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530发表时间:2022-11-14 16:03:32

夜已经很深了,世上的人也都睡了。我想起一些事,随之而来的,也想起一些人。他们让我的睡意全无,让我对这漫长的夜,有了一些厌恶。
   接下来我要讲一个故事,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并没有半句谎言。它发生的时间也并不遥远,可能十年,也可能五年,也可能昨天刚刚发生。它在我的脑子里旋转,撕扯,纠缠,让我对这个人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爱恨交加之后,让我不相信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可这样的事却在这个世界上天天发生,只是它降落在我的面前,让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由此我信了。有人说人命关天,其实这人的命跟天是没有一点儿关系的。
   我不知道你们那里把爷爷的妹妹叫什么?在我们这里叫瓜婆。那瓜婆的儿子呢?我是这样称呼的,瓜婆的儿子比父亲大,我叫伯伯。接下来就容易多了,伯伯的妻子,理所当然地就叫大妈了。但我却叫她妈妈。只不过这个妈妈不同于我喊的另一个生我的人,她在语气上是有差别的。在我们的方言里,妈,是理直气壮地,为所欲为地从喉咙里喊出来。而妈妈要委婉一些,像是拐了个弯,没有妈那么强烈,那么咆哮,那么歇斯底里的吼叫了。
   我相信妈妈最后的离去一定是带着笑的,即使那是永恒之日。在我第二次见她,因为第一次太小,实在记不起来了。第二次我是抱着四海漂泊之心去的,我打算在我浪迹天涯的路上,把这里作为第一站。我像逃荒一样跑到那里去,就是我爷爷的妹妹,一个从出嫁之后就漂泊无依的女人。她所留下来的唯一的儿子,在我父亲的眼里亲如兄弟的表哥,还有他的妻子,我刚才说了,我把她叫妈妈。他们的家在陕西蒲城。
   我相信妈妈最后走的时候一定了无牵挂。带着团圆,带着对尘世的毫无眷恋,也带着强烈的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决心。因为她所有的亲人已经先于她到达那里,在那个她认为生离死别的世界里,已经生活了好几年。好几年的时光,就像她漫长的一生,甚至这好几年的时光已经超越了她的一生。如果以度日如年来计算,对她来说已经是好几千年了。
   我那时正上初中,因为和父亲吵了一架,我实在挑不出要去的地方,也实在没有落脚之地。我怀揣着极少的,可以在这世上流通的,是我偷他们的被称之为货币的东西。而三十年前的二十块钱,足可以让人远走高飞。我记得那车票好像是五毛还是八毛,我也忘了。反正我坐的是蒸汽火车,吹的是没有污染的风。几百里之外的伯父家,也算是异国他乡。我就去了,抱着一去不返的决心永不再回。现在我要是说出当时的车站和我下车以后要走的那几十里路,一定没有人会相信。那车站还不如现在的公交汽车站好看。堂堂的火车站,我只记得就是荒郊野外。只有一间售票的黑房子,并不比黑灯瞎火里的土地庙好到哪里去。那个村子也没有汽车可以到达,我打听清楚了方位,顶着火红太阳,我就上路了。
   我记得我在路上遇见了好几个村子,喝了好几碗水。当然,那水是讨来的。我边走边问,边走边乐,唱着跳着,越走心情越开阔。我想父亲找不到我一定会愧疚,母亲找不到我一定会哭。我就是想让他们两个着急,让他们两个火拼,让他们两个悔之晚矣。谁让他们欺负我呢。我走着笑着,心里美滋滋的。我想这下痛快了,没有人管我,我也不用再看谁的脸色。我就这样高兴着,几十里的路我也不觉得寂寞。我到了他们村子,又打听了他们家的地址。我顺着那条街走过去,在一家门口,有好多人正围着一辆拖拉机。他们正在议论这家伙好,可这家伙到底好在哪里,也没有人能说清楚。我就问李亚军家是不是这里。然后就有一个人看着我,看着我,他看着我好一阵子,突然就问我,你是不是鱼?我说是啊。然后他就笑着喊我的名字,笑着喊他爸,喊他妈,喊他媳妇。他乱喊乱叫,把他们都喊来看我。我第一次知道这相逢的喜悦,什么是血脉相亲,什么是亲人相见。相见了为什么要流眼泪呢?
   我在那里以最高的待遇过了十几天。我帮伯父干活,和他一起在玉米地里除草施肥。伯父给我讲了好多我所不知道的事。他说我那个婆婆嫁过来之后,他们家的日子是如何的苦。实在过不下去了,他们又是从那个家搬到了什么地方,然后那里修水库,又不得不移民接着再搬到什么地方。就像逃难似的,最后又是如何来到这里。他说,这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他们在这里也是独门独户。伯父说,幸亏有你亚军哥,他脾气不好,在这里也没有人敢欺负。现在亚军哥买了拖拉机,而且还在村里经营一个小卖部。亚军哥已经娶妻生子,有了两个女儿。我那时只见过亚军哥的女儿,他还没有儿子。那是在我走了以后,他的宝贝儿子才出生。瓜婆只有伯父一个,伯父只有亚军哥一个,亚军哥也只有他儿子一个。伯父一直想让亚军哥再给他多生一个孙子,可那个时候的计划生育已经铺天盖地,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大刑伺候。就这样三代单传,李氏家族也一直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我呆了几天,突然觉得在地里实在没意思,有一天就爬上亚军哥的拖拉机,跟他一起去卖砖。那时并不觉得这就是做生意,只知道顶着太阳出一身的臭汗,又过瘾又好玩。我玩的高兴,感觉什么都有意思。同行的还有他的伙伴,另一辆手扶拖拉机。我们天不亮的时候去砖厂装砖,然后赶路,转村去卖。等卖完了砖,回来的时候天又黑了。早上看天上的星星跟晚上看天上的星星是不一样的。早上的星星,清冷寂寞,晚上的星星拥挤热闹。我从没有在拖拉机的车斗里睡过觉,我头枕着砖头,眼睛看着天空,嘴里数着星星。我想,人要是这样活一辈子,哪怕就是不吃不喝也是高兴的。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乎,一个人的心情,快乐和自由。我想,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离家出走。可突然又不高兴了,我还得走,还得离开这里。但我又不知道下一站该去哪里,我要走到哪里才会有这么好的日子。我迷茫了。
   我姐找到了我。她在蒲城县紧邻的另一个县上当秦腔演员。她是我父亲发电报催促来的,让她来这里看看。他们想我是没有地方可去,除非来这里。果不其然,看来孙悟空还是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我能去哪里呢,一个十三四岁的人。可能还不叫人,不够格。我第一次见妈妈,可能我还在我妈的怀里。妈妈说那时候我还没有离奶,瓜婆想娘家人了,我爸就拖家带口的去看他姑姑去了。而这回是我第二次单独去,十几年的时间我也长大了,见到了他们家的所有人,除了亚军哥的儿子以外。后来,等我知道他们的儿子也长大了,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后的事了。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巧的都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世上的事。我姐嫁了一个解放军,他从士兵一直干到团长。他在大西北的土地上调来调去,最后又调到这个县上,又是蒲城。我姐算是随军家属,姐夫去哪里,她只能跟着去哪里。
   有一次也是有意的,我专门去蒲城。我去的时候就想,我要去找一下妈妈,看看伯父,看看亚军哥。我找到我姐,她说她都忘了那个村名,忘了那个地方。我说我还记得。那时我也结婚了,小日子也过好了。我买了一辆小汽车,车上坐着我,我的老婆,我的女儿。我们浩浩荡荡的去了,就算是寻亲吧。那时天刚刚黑,我又问了一次他家的具体地址,于是我又找到了那扇门。我推门进去,有一间屋子亮着一盏灯,有一个胡子拉擦的人坐在那里打瞌睡。我把他摇了一下,他醒了,我问他,我是谁?他迷迷瞪瞪地看了我半天,突然大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他又喊他的媳妇,那时家里只有他和媳妇两个人。他说妈妈出去串门了,他马上跑着去叫妈妈。他说妈妈要是知道我们来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我看见墙上挂着一张照片,我就在记忆里寻找,我确定那就是伯父的脸,一张苍老了很多年的脸。我想伯父已经不在了,心里有点沉。很快,妈妈回来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几十年过去了,她的亲人终于又相见了。妈妈流着眼泪,她说伯父活着的时候天天念叨。我们可是他的娘家人啊!落叶总要归根,他也想念他的远方的亲人。可是直到死,他也没有再见一面。这时我才觉得自己这些年瞎忙白忙,手忙脚乱的,以至于我真的来晚了。
   天黑实了,妈妈拉着我们,就是不让走。她非要留下我们和她睡一晚上,那样才显得血溶于水。不好拒绝,我也没有理由不答应。于是就在妈妈的炕上,我,我老婆,还有我女儿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亚军哥要带我们去吃羊肉,他说这里人待客就是天天吃羊肉。我不大喜欢吃羊肉,我想和他们多呆一会。亚军哥让他媳妇,也就是我嫂子,给我们去做荷包蛋。她把我的肚子当成了猪肚子,给我一下子做了十几个荷包蛋。我的胃口可以消化三个,如果再加两个,就已经是极限了。我觉得我来一趟应该去看看伯父,应该告诉他,老家来人了。亚军哥带着我去给伯父烧纸,我心里五味杂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跪在伯父的坟头,我磕了三个响头,我只能默默地祝福。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祝福一个去世的人,我祝福他在遥远的天国活得快乐。我告诉他,老家什么都好,几十年来面对苦难的生活也没有倒下。拜别了所有的亲人,我只觉得这是暂时的离开,我相信不久我们还会相聚。亚军哥说了,等他的儿子结婚的时候,我一定要来。我答应了他,我说我非来不可。那天我没有见到他的儿子,这个我只知道名字的亲人,我始终没有见过。等我再次听到他的消息,那是一年以后了。
   亚军哥有两个女儿,她的二女儿就嫁在他们村子附近。夫家有一个炮厂,生产烟花炮竹。那几年国家禁止生产,查的很严,什么证什么手续都要有,要不然就罚款,就没收。春节是中国最热闹的节日。烟花炮竹除了助兴,还有很多讲究。三十放炮叫迎岁,除旧迎新。初一放炮叫开门红,节节高升。初五放炮叫接财神,财源滚滚。初十放炮叫避凶恶,镇邪消灾。还有正月十五放炮,闹花灯,普天同庆。篱大年三十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他们要把炮送到另一个地方。汽车在高速路上飞驰,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的亚军哥的二女儿的女婿,边开车边打瞌睡。疲劳驾驶,害人害己。撞车了,所有的人都活着,所有的炮也一个不少,除了亚军哥的儿子以外。天,就这样塌了。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亚军哥远在新疆,他去打工,他想给五一准备结婚的儿子攒一笔钱。他想风风光光地给儿子办一场婚礼。为了这一场婚礼,他已经熬了大半辈子。他要完成瓜婆的心愿,伯父的心愿和他们李家的心愿,他要把这一血脉延续下去。可是天塌了。他想不明白灾难怎么会降临在他头上?飞机把他从新疆送了回来,汽车又把他拉进了医院。再有一天就要过年了,睁开眼,就是新的一天,推开门,就是新的一年。但亚军哥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那一扇门也再也没有人来打开。儿子死于车祸,父亲死于脑出血,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这是上天的安排,这是命运的劫难,老天爷非要让这一家人在人间消失。看不见孙子,接着又失去了儿子。我的妈妈,再看见我的时候,只剩下大声的哭喊。我的亲人啊!
   故事太凄惨了,我不想把它说得太详细。我眼里流着泪,嘴上说着话,我边说边哭。我知道妈妈走的时候一定是带着笑的。因为她想她的儿子,想她的孙子,还有她的老头子。她活了几十年,最不想看见的那一天却在她的眼前提前出现。她把泪哭干,她把血流完,她想早走一天,早一天和他们去团圆。如果生是由老天爷决定,那么死老天爷你就管不着了。你可以决定不让人活,你还能决定不让人死吗?又是两年之后,我听到妈妈去世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我没有流泪。相反,对于妈妈来说,我觉得这是一种幸福。因为活着的一天都是无尽的思念,死了才能相见,死了才能了却这苦难,了却对于活的艰难。向妈妈长生的地方,我狠狠地磕了几个头。让砸痛这土地的疼痛,也要让这土地痉挛一回。让它知道有这么一家人,人世不能相见,那就在阴间团圆。人世只有分离,那就在阴间永不离去。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有另一个神,愿你能照顾他们。以悲悯之心,补偿你对于他们的亏欠。
   老天爷,我求你仁慈。
   故事讲完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把这个故事忘记。但我不能。我会一直记着,一直带着,直到我进入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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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关于远方亲人一家子的故事,作者以第一人称娓娓道来。爷爷的妹妹(瓜婆)远嫁,她有一个儿子,我喊伯父,伯父的妻子我喊妈妈。第一次见她时太小,记不起当时的场景。第二次是上初中时,由于叛逆与父亲吵了一架,实在没地方可去,便怀揣二十元钱,跋山涉水去妈妈家。恰巧遇到表哥带我回家,他们一家人对我都很好,伯伯也给我讲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时间一久,我感到不开心了,正当我迷茫想离开的时候,姐姐来找我了。还有一次是有意来这里走亲戚,但是伯父已经不在了,妈妈恋念亲人,挽留我们住了一晚,亚军哥一家更是盛情招待。后来亚军哥的独子因车祸失去生命,亚军哥也因悲伤过度突发脑溢血去世了,一时间妈妈的天塌了,两年之后她也撒手西去。故事描述了一家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刻画出妈妈这位农村妇女艰辛而悲剧的形象。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催人泪下,构思精巧,布局有独到之处,祝好人一生平安!欣赏,问候作者!【编辑:林火杉】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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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林火杉        2022-11-14 16:04:14
  让人读来心酸的一个故事,看得出作者写的很入情。
时光煮酒但求微醺,文字烹茶半苦半香。律己守正于先,雅俗皆品各半。一诗如梦,已忘却花香隔年。
2 楼        文友:林火杉        2022-11-14 16:04:48
  感谢赐稿柳岸,这里因你更精彩!
时光煮酒但求微醺,文字烹茶半苦半香。律己守正于先,雅俗皆品各半。一诗如梦,已忘却花香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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