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夜行者-4(小说)
第四章:入伙
最先醒来的依旧是张扬。自从在麻将馆遇见绿衫女孩后,他便再也睡不安稳了。三人中,他总是第一个从梦中醒来。
掀开窗帘,窗外早已是秋色无限。别墅被包裹在诗意般的金黄色里。温暖的阳光透过一棵高大的皂角树的枝叶照射进来,洒在窗前,形成斑驳的影。室内的刘虎、牛北依旧还在酣梦中。珠宝店抢劫仿佛只是一场梦,从来都没有发生。现在,三人都还沉浸在秋梦里。
张扬站立窗前,回首往事。
张扬六岁即父母双亡,村里的亲朋无力照看。家乡穷啊!亲戚便联系政府的民政部门,被送去了孤星孤儿院。从此,他再为回过村里的家,不知道老家的房屋还在否?家的影像越来越模糊,对于故去的父母的思念也是越来越淡漠。孤儿院的人并不见得多,仅仅四十多个,来至不同地方,本地、外地,乃至于四处流浪的儿童。到了孤儿院的几天后,张扬便被几个男孩挑衅,厮打在一个黄昏的角落。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打不过人多。张扬渐渐不敌,鼻梁上被击中一圈,小肚子上也挨了两脚,吧唧一声摔倒在地。众人冲上去正准备痛扁张扬,将他团团围住,宛如犹斗的困兽。
当此危急时刻,跑来两个和张扬年龄相仿的男孩一阵乱打,将以多欺少的众人打散。印证了那句刘欢著名的歌词:“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解救张扬的男孩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自称刘虎;另外一个手长脚长,称作牛北。两人比张扬更加不幸,比张扬早一年来到孤儿院。之前是流浪儿童,饿晕在大街上后,被当地派出所的警察送到孤星孤儿院。刘虎来至南方,牛北来至北方。两人不知道自己多大,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来至哪里。孤儿院老师见刘虎脸盘宽大,呆头呆脑,接收他的工作人员姓刘,于是取名刘虎。牛北偏高偏瘦,面容焦黄,犹如农村老黄牛的颜色,来至北方,于是取名牛北。因牛北、刘虎早一年到孤儿院,于是张扬依据自己的年龄,给两位哥哥定了年龄。从此,三人成了孤儿院最好的兄弟,荣辱与共,苦难共扛。
这年,电视正在播放《霍元甲》、《再向虎山行》等脍炙人口的连续剧,张扬、刘虎、牛北跃跃欲试,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多么精彩。于是乎,三人便从孤儿院溜了出来,再也没有回去过。
时间宛如流沙,悄无声息地从指缝间溜走。一晃,十五年过去了。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
下午三点。“咚咚,咚咚咚!”屋外传来敲门声。
张扬快步上前,旋即打开房门。一位五十开外的老妈子站在门外。老妈子向张扬微一点头,递上小推车上的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三套黑色虎牌的西服、白衬衫、真丝领带、红内裤、以及白袜、黑皮鞋,一应俱全。托盘最上面放了一张折叠的纸条。
张扬拿了衣服、鞋袜等物后,目送老妈子推着小推车消失在走道尽头,随即关上房门。
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刘虎、牛北二人。三人欢天喜地地换上送来的衣服。他们往镜前一站,整个人仿佛破茧成蝶,焕然一新,一个个成了精神抖擞的帅小伙,再也不是头戴女人丝袜抢劫的小蟊贼了。刘虎兴奋地打了一个呼哨。
当然,唯独真丝领带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三人连红领巾都没有戴过,对于如何打领带当然是外行了。
牛北打开折叠的纸条,上面写着:“既然没有逃走,那么就应该守规矩。三点三十分,后花园见。”字迹工整,一丝不苟。牛北随即将纸条递给刘虎与张扬二人观看。
随后,按照约定时间,三人来到后花园。阳光依然还在,照射在身上温暖和煦。
皂角树下,一位表情冷漠的男子背着手,两眼望向天空。男子五十岁上下,剪的是通不认的短发,戴一副咖啡色金丝眼镜,鹰钩鼻、高颧骨,身材消瘦,一身灰色长衫。
三人上前向男子打着招呼。
“你好,我们到了。”张扬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可惜努力最终失败了。
“哼!”男子依旧冷漠,做了回应。
“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张扬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听老大说,你们提着玩具枪去抢劫市中心的金店!一群不怕死的混蛋。莫不是孤儿?”男子嘲弄的口气显而易见。
“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感觉是道上的?”
“老百姓说我们是黑社会,史上最危险职业!”
“是、是、是。”三人弯腰应承道,唯唯诺诺。
“一旦入伙,便没有退出的说法。不守规矩,必死!”男子扫视了眼前的三人,“什么是规矩?规矩就是听老大的话,安排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杀人!懂吗?”
三人眼神里闪现恐惧、迟疑,面面相觑。最后,在可怕的沉默中,三人点头接受了。
“大家都叫我军师,我姓方名圆,取铜钱外方内圆之意。”军师方圆环视三人后继续说,“老大说你们是孤儿,不懂世事,需要好生调教、调解。你们三人先跟一个兄弟三个月,到时再行纳投名状。”
“是。”三人齐刷刷地弯腰,异口同声地答道。
别墅三楼一房间窗台上,殷国正和保镖之一的阿桑正站立在窗户旁。阿桑在张扬三人的抢劫中,就是紧随殷国正的墨镜男之一。阿桑给殷国正点上中华牌香烟,随后也给自己点上。
“老大,干嘛收留这三个蠢货?不怕死的白痴?”阿桑不解,“何况那天他们还用钢珠枪射杀你。”
“阿桑啊,你也不是我一年前招募的吗?谁一开始就是杀手呢?我不也是特种部队出生嘛,都是家族需要。我们的组织虽然在外人眼中在不断地扩张,实力雄厚,其实只有我们知道,人手严重不足啊!”殷国正瞅瞅阿桑,继续说:“敢提着砍刀,仅仅靠一把钢珠枪就敢抢劫市中心最大金店,可见这三人是不怕死的人,勇气可嘉。抢劫当天有准备,但准备不充分,说明经验不足,也说明他们没有同伙了。最后我想说的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了无牵挂,提枪杀人,比别人更果决。”
阿桑听了,不断地点头。
“是的,老大。你总是深谋远虑啊!”阿桑赞叹老大的英明。
“哈哈,你小子又拍马屁。”殷国正掐灭还有半截的烟头,丢进阿桑递上来的一个精美的水晶烟灰缸里。
天空中,几只飞鸟在盘旋鸣叫,声音悦耳。阳光照射在殷国正的脸上,绛紫色的脸堂即使在微笑中,也隐隐透出杀气。
张扬三人被安排给一个叫周生的杀手,此人入伙已经三年零五个月,还算不上是组织里的狠角色。
“先生,晚上好。”餐厅全玻璃的旋转大门旁,穿戴齐整的两名迎宾小姐弯腰欢迎进餐的客人。招呼声把张扬三人吓了一跳。
周生将三人带至滴水岩市区的一家酒店——红杏餐厅。三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这么高级的餐厅。
四人坐进之前周生预定的凤栖包间。一位服务生站在门口迎候。服务员上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后,三人开始喝酒。周生点了两瓶全兴大曲。
周生替三人斟满酒,举杯道:“以后你们就跟着我混了,只有一条规矩。”
“周大哥,什么规矩?”牛北笑嘻嘻地问道。
“听招呼。”周生回答。
三人点头称是。
酒足饭饱之后,一名马仔驾驶一辆黑色切诺基来接四人。汽车将四人送至滴水岩市东郊的一个工地外。
工地的吊塔正在工作。吊塔上的灯光在工地上空犹如黑暗中眨眼的萤火虫,灯光黯淡。
车身涂满黄色的双桥车拉着装满的沙石进进出出,一片繁忙的景象。
工地周遭的居民已经搬迁,留下长满荒草的空地,显得孤零零的。
切诺基停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周生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一部精巧的诺基亚手机。随即,周生打出几个电话。
这时,双桥车的颜色变成了涂满的红色,汽车载满砂石进进出出,依旧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张扬想,不久之后,这里又有无数的高楼拔地而起。
“知道我们靠什么吃喝玩乐吗,兄弟们?”周生醉眼朦胧的盯着后排座一脸茫然的三人,“砂石,整个滴水岩市百分之六十到八十的砂石供应都是我们在做。他妈的,实现四个现代化,有我们黑社会出的一份力。哈哈,我们是搞后勤的。”
“我们是搞后勤的。”三兄弟重复周生的话。
周生笑了。
三兄弟笑了。
“但是他妈的,居然有人敢和我们对着干!”周生不无感慨道,“新兵蛋子,让你们见识下暴力的美。瞧好了!”。
说话间,从黑暗中涌出鬼影曈曈,张扬三人被吓了一跳。鬼影慢慢靠近后,张扬发现是一群提着砍刀的年轻人。
人数足有百人。
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工地门口推进,犹如小规模的潮水。
人群如潮水汹涌,粗暴地冲入工地。他们见人就砍,如狼入羊群。
工地上的施工人员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像炸开窝的蜂群,亡命奔逃。双桥车的刹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全部停了下来。车上的司机见势不妙,也开始四处奔逃。其中,有四人慌慌张张地朝切诺基方向来,逃亡在黑暗中。
“给他们点教训!”周生对三人说,也许对着空气,“让他们知道抢走我们生意的后果。后果很严重!上,兄弟们!”
张扬第一个跳下车,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大块头司机落荒而逃,正朝汽车这边奔来。司机并没有在意路边停放的这辆切诺基汽车。
张扬扑上去,身体的冲击力像一道波浪,将壮汉掀翻在地。旋即,倒地的张扬不忘顺手抓起地上的一块烂砖头,使劲地拍向还没有搞清楚形势的司机。“啪”的一声,司机的头部顿时变得血肉模糊。大块头的卡车司机发出“嗷嗷”的尖叫声。
刘虎、牛北也不甘示弱,紧接着跳下车,竟然忘记关车门。两人对于迎面跑来的两名卡车司机迎头痛击。
一位瘦高个的司机被刘虎从地上随手捡起的,现在握在手中的一根短木根,敲断左手后尖叫着逃走了。牛北随手捡起一个拳头大的鹅卵石,朝一位体态稍胖的司机砸去,直接命中司机的头部。司机应声倒下。
旋即,张扬丢下鬼哭狼嚎的那位司机,拔腿追赶已经跑过切诺基的一位矮个子司机。
最后,张扬在一百米开外的地方,将对方扑到后,抡起双拳猛击对方头部、脸部、肚子,直到双手沾满鲜血后,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切诺基上的周生表情麻木地注视着这一切,无动于衷,仿佛此刻发生的械斗和他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淅淅沥沥地开始飘着细雨,落在树枝上、荒草上,发出沙沙声。
“一场秋雨一场寒。”深秋夜晚的雨尤其如此,居然有了寒冷刺骨的感觉。但是,阵阵寒意却无法打醒疯狂的人们。工地上尖叫声,此起彼伏。
暴行仍在继续。工地上的鬼哭狼嚎声仍旧此起彼伏。
“嘀嘟-嘀嘟-嘀嘟-嘀嘟”刺耳的警笛声从远方传来,划破长空,仿佛孤独的剑客在寂寞的夜晚的一声声长啸。
工地凄厉的叫声和远处的警笛声遥相呼应,仿佛演奏的黑暗乐章。
“兄弟们,撤!”切诺基里的周生跳下车,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上车,快!该走了,有条子来了。”像打捞落水的孩童,周生依次将三人弄上汽车,留下被打翻的司机、工地工人、守门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从黑夜中走来的刀客们收起带血的砍刀,消失在黑暗里,仿佛鬼魅。
随即,汽车迎着警车驶来的方向而去。
不远处,警灯闪烁,在黑暗中煞是好看。距离警察五百米左右,切诺基拐进右边的一条岔路。路面坑坑洼洼,切诺基不断地颠簸,随着地面上下起伏,甚至跳跃,仿佛母亲的摇篮曲催人欲睡。
“不错,小子们。”周生这样总结道,像是表扬张扬三人的威猛,又像是表扬那群黑暗中走来的刀客们,或者仅仅是周生的自言自语。之后,周生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汽车转上一条平整的大路,朝滴水岩繁华的市区疾驰而去。
翌日的晚上,周生叫上张扬三人,像往常一样,到滴水岩市的一家灯火辉煌的迪吧狂欢,仿佛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那场血腥的械斗。
“张扬、刘虎、牛北,不错。我们不仅拿回了这个工地的砂石生意,而且敲山震虎。老大高兴!我也长了面子。”昏暗角落里,周生邀请三人举杯,一饮而下。
当晚,四人尽兴而归。
临行时,周生抛给厚厚的一沓钱给张扬。周生走后,牛北数了数,足足一万块。
接下来的两周,张扬、刘虎、牛北在师傅周生的带领下又参与了三次行动。
一次是袭击一个小型的砂石厂。最终,砂石厂的胖老板主动提出联合经营的请求。
一次是暴打了不交保护费的一个商铺老板。老板是一位长得五大三粗的五旬男子,当时他的妻子也在场,喊天叫地地哭着。路过的几个行人像是耳聋,没有人伸出援手。
第三次行动是张扬、刘虎、牛北独立完成的。三人敲开了一家别墅的门,主人家一脸怒容。但是,当刘虎如数家珍地列举出一家人的状况,特别是甩出一张拍摄不久的千里之外漂亮女儿大学散步的清晰照片,并说出殷国正的鼎鼎大名时,主人家的脸色为之动容。最后,主人家乖乖地拿出准备好的一捆整整十万的钞票。当然,钱并没有装进三人的腰包,而是上交上级了,上级及周生,三人的领路师傅。
行动结束后,张生丢给张扬一把钥匙,那是那辆黑色的切诺基汽车的钥匙。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这天上午,秋日金黄的阳光照进大厅的时候,大厅两旁齐刷刷地站立着一身黑色西装的墨镜男。队伍前方摆放着一张红色的太师椅,椅子上坐着殷国正,一身笔挺的中山服,他的身旁则是毕恭毕敬地站着军师方圆,穿的也是深色中山服。殷国正焚香已毕。
一位墨镜男端来三个青花瓷碗,瓷碗里有半碗清水。殷国正用一把精致的小刀割破手指。手指上的鲜血滴进每一碗清水里发出“嘀嗒”的声音。随后,张扬、刘虎、牛北的鲜血也分别滴进三个瓷碗里。血水随即相容。
殷国正端起瓷碗,一饮而尽。随后,依次是张扬、刘虎、牛别。
歃血为誓。
不足三月,三人即正式入伙,摇身一变,成了黑社会。
(原创非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