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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阳之死


作者:丁了 白丁,50.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700发表时间:2008-09-17 09:20:18

四月的风,就这么轻柔的吹起来。吹回了南迁的鸟,吹绿了江南的草。古老的长安城在夕阳映照之下,仿如披上一层细腻的金纱,显得格外辉煌磅礴。
  
   结束了一天大大小小的朝政,刚刚下朝的李世民此刻正悠闲的背负双手,从容地踱步在宁谧幽静的御花园中。自从李世民发动玄武门兵变登上九五之尊以来,凌乱无尽繁杂琐碎的国事天下事,以及雪片一样飞入金銮殿的奏章文书,就开始一刻不停地搅扰纠缠着他。从那个时候起,李世民感到不快乐了,“其兴也忽,其亡也忽”的古训时时敲打着他。即便是在享受这一天之中难得的清闲安逸,“创业难,守成更难”的回音依然回旋在他耳际。李世民开始怀疑自己当年如此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得到的这个座位,对于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是不是做错了。脚步越迈越缓,可是他的思绪却越飞越远。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想了多久,前面隐隐传来一阵笑声,打断了李世民的思绪。他被吸引着,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由得快走了几步,那笑声就来的越发清晰。那是一种唯有最青春无邪最快乐无忧的少女才能拥有的独特的童真笑声,清脆爽朗。
   “去,看看是什么人在前面?”李世民低声吩咐后面的亲随。
   “回陛下,是十七公主。”侍卫一溜小跑的跪到李世民脚下小心翼翼的禀告说。
  
   太宗李世民的第十七个女儿,就是后来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高阳公主,这年她十五岁。由于容貌绝美,性情聪慧,开朗活泼,从小就独得李世民的宠爱。他曾经在一次闲谈中说过,假如哪一天没有了小高阳,朕简直会觉得比把朕的心肝肺一起摘掉都痛苦百倍。因此尽管眼看着高阳一天天长大,已经到了要出嫁的年龄,李世民却迟迟不肯作主为她操办这件事。然而毕竟女大当婚,李世民也知道,自己在怎么舍不得,迟早还是要把她给别人的。李世民每每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像针锥的一样刺痛,就会莫名的恼火,发怒。所以任何人都不敢在李世民面前提起高阳出嫁的话头。
  
   “哦?是小高阳啊,呵呵。朕可是有好几天没见到她了呢。走,过去看看她在干什么,笑得这样开心,一定是很有趣的事情,哈哈”。一听说是高阳,李世民马上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把刚才一身的烦恼全部丢弃的一干二净,率先健步向高阳走去。
  
   就在李世民已经可以模糊看到高阳的时候,他突然兴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他决定不这样直接走过去,而是找个角落藏起来偷偷窥看,然后再出其不意地现身,吓她一下。李世民为自己这个不失童心的恶作剧感到一阵窃喜。
  
   高阳正率领着一帮宫女太监在草坪上嬉戏,你追我逐。小高阳像个五彩蝴蝶一样,一会儿扑向这边,一会儿扑向那边。她欢快地笑,欢快地唱,欢快地起舞,在一大堆宫女之间穿梭,飞奔。笑声仿佛画满了整个御花园。这个年龄的高阳完全可以用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来形容。李世民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静静欣赏着,脸上的表情随着小高阳的一举一动不停变化着微笑着。如不是亲眼看见,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象得出,曾经叱咤风云如今君临天下的太宗李世民,脸上竟然也会流露出这么亲切这么慈祥的笑容。而这一切,也只有那个十五岁的高阳才能办到。
  
   蓦然,李世民的胸口升起一丝疼痛。因为他又一次意识到这样的快乐以后越来越少,这张笑脸,这种笑声最终可能从他的世界永远消失。他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极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长痛不如短痛,他知道高阳的婚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决定今天回去就着手为高阳物色一个绝对出类拔萃的,绝对能配得上她的驸马人选。其实这个人是现成的,他早已经被李世民暗暗列为观察对象和培养对象了。这个人就是当朝宰相房玄龄的第二个儿子房遗爱。尽管房玄龄是个文官,但他这个儿子却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他不喜欢读书,不喜欢文人墨客的风流文雅之事。他喜欢骑马,喜欢舞刀弄枪。这一点李世民非常满意,他知道高阳从小就把自己视为神明般崇拜得五体投地。他自以为是的认为高阳一定也会喜欢房遗爱这样的武夫性格。更何况帝王之家的天之骄女,也只有贵如宰相位极人臣的房玄龄才能配得起。对,就是他,房遗爱。想到这里,李世民放弃了刚才预想的突然现身的计划,他没有那个心情和兴致了。他决定在明天早朝的时候,向文武百官向天下百姓昭告宣布这个喜讯,给高阳一个更大的惊喜,于是他挥挥手,带领随从悄悄离开了。
  
   然而他错了,并且是大错特错了。高阳公主的的确确崇拜他的父亲。但崇拜是一回事,喜欢是另外一回事。偶像和爱人,在女人心里是完全不可混淆的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一代英主李世民并不了解这种女儿情怀,所以他这个错误的决定纯粹彻底地葬送了他最宠爱的女儿一生的幸福。假如李世民这个时候现身,把这个决定告诉高阳,听听她的想法,那么就不会导致高阳有那样大不幸的人生,也不会有后面好多好多的红颜悲剧一次次上演,更不会有高阳最终凄惨的结局……
  
   或许是天意弄人,高阳公主和房遗爱唯一有些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没有继承父亲的风格。李世民是马上皇帝,可是他的女儿喜欢满腹经纶谈吐文雅的风流俊杰。房玄龄是纸上谋臣,他的儿子偏偏喜欢跃马纵横。这也就注定了高阳对于房遗爱的欣赏程度是几乎为零的,他们的婚姻是不可能美满和谐的。但是面对既是父命更是君命的李世民的决定,高阳也是没有能力反抗的,她只有遵从。自从嫁入房家,小高阳就没有一天真正快乐过,她只是在洞房花烛那晚,履行妻子义务似的跟驸马草草睡了一夜,以后就再也没有让房遗爱碰过她的身子。她的快乐无忧再也找不到了。
  
   于是高阳开始尽一切可能地躲避,她借郊游打猎来消磨时间,一走就是一天,并渐渐迷恋上这种游山玩水的生活,后来甚至发展到时常夜不归宿的程度。这样的日子过得也真快,转眼又到了桃花三月。十六岁的高阳在房家已经快一年了,熬过了寒冷的冬天,冰雪渐渐融化,长安郊外又有了绿的颜色和春的味道,小高阳就又迫不及待的带上随从侍女频频出门打猎了。
  
   长安郊外,绿野地上,不时地有各种小动物出现,它们悠闲的散步,自在的觅食,从容的享受着大自然的清灵。忽然一只兔子从高阳的马前跑过。高阳从来不猎兔子,因为太宗说过高阳很像兔子,那么纯洁善良,那么活泼可爱。但是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想起自己不幸的婚姻生活,高阳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如一只兔子快乐,所以她嫉妒她恨。她拽出那副原本就是象征性的背在身上的弓箭,煞有其事的射去,那兔子连一丁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仿佛它早就知道在高阳的箭下,自己是绝对安全的。高阳大怒,她一声娇叱,带领着身边的众侍从一起打马排山倒海的去追。兔子转身就跑,受了惊吓的兔子越跑越快,并且灵活闪跃,那些高头大马根本就没办法追到。但是没有人敢违抗这个高傲蛮横的公主的命令,所以他们努力的去追,甚至很多人下了马,徒步去围追堵截,那声势好不壮观。
  
   兔子东窜西跳,眼看钻入草丛,又跳出来,七拐八拐引着高阳及众人越走越远,越走越幽深。终于一条潺潺小溪挡住了兔子的去路,无处可去,情急之下,兔子逃进了溪边一间朴素的茅草屋。高阳得意地拍手大笑,下马落地,第一个推开了虚掩的门。草屋里布置得很简单,但是很整洁。一个和尚正在桌前认真的读书,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并没有放下手里的书,只是从容不迫的抬起头来,淡淡的注视着这群年轻人。高阳一下子被这种佛门弟子所独有的淡定恬静震撼了,她睁大双眼,死死看着眼前这个气宇非凡的人,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这位女施主,请问到贫僧这里有什么事情么?”和尚先说了话,声音那么圆润丰满,不疾不徐。
   “啊,没。兔子,对了,我的兔子你看到了么?”高阳语无伦次的胡乱应道。
   “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这里从来没有过兔子,请到别处去找吧。贫僧还要看书,不便奉陪,施主请”和尚微微欠了一下身,潇洒之极。“哦,那打扰了”高阳慌忙退身出来,侍从牵过马,高阳却根本没注意到,只顾一个人失魂落魄般的独自走去。
   “公主,那个和尚明明在说谎。咱们是亲眼看见兔子跑进他的草屋了,他竟敢欺骗您,应该狠狠的处罚他。”一个随从谦卑的讨好高阳。
   “住口,你个狗奴才。本公主做事什么时候轮到要你来教?给我滚到后面去。”一听到身边的奴才竟敢出言冒犯那个和尚,高阳立刻怒不可遏的大发脾气。
  
   这是一次命中注定的相遇,这是一个她看了第一眼就知道这一生再也忘不了的和尚,直至很多年以后,千百年之间,人们还在不断地讲述演绎着这个惊心动魄的瞬间。不同的是,有人在传颂,有人在咒骂。
  
   高阳后来得知这个和尚法名辩机,少年时就显示出绝世的才华,十五岁立志学佛献身古刹。凭借自己的斐然文采,和对佛学的超凡领悟力,短短五年即学有大成。昔时恰逢高僧玄奘从印度取经归来,由于是原版经文,都是使用在大唐极少有人认识的梵文,所以玄奘奏请太宗,在全国范围挑选佛门精英进行翻译。在玄奘最后亲自选定的九个人里,二十六岁的辩机是最年轻的,年轻到让另外八个人无法相信也不能接受的地步。然而事后被证明,尽管辩机是最年轻的,但却是最有天分的,他是所有人里翻译经书最多的。在一百余卷经文里,辩机一个人就翻译了三十卷。由此可见他的才华何其惊人。后来玄奘准备把自己十七年的西行经历编纂成书,由他口述,再一次挑选辩机负责整理撰写,这就是后来青史留名的巨著--《大唐西域记》(九百年以后,明朝出了一个叫吴承恩的小说家,以此书为蓝本,写成了一部脍炙人口的《西游记》,成为我国古代四大文学名著之一,这是后话)。高阳在得知了这个和尚竟然如此优秀之后,思慕之情更是无法遏止,于是她终于产生了那个大胆而且疯狂的想法,并一步步把这个想法变为现实。当她费尽千辛万苦,把辩机拉到她的床上时,那种激动与兴奋,是驸马房遗爱永远无法为她制造出来的。从这以后,她们开始在这张原本是为房遗爱准备的床上播种缠绵,疯狂激荡。高阳在激情与游戏之间徜徉,而辩机却在道德与伦理之间挣扎。他一次次想要摆脱,却在高阳的热情和美貌之间一次次沦陷。最终把自己送入了深渊。
  
   辩机知道自己必将万劫不复。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断送他的竟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卑微的小偷和一个枕头。这个小偷在一次行窃中失手被捉,官家在他的住处搜到一只枕头,小偷交代这是从寺庙里辩机高僧的住处偷来的。官家感到问题不是这么简单,因为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枕头,这是一只镶满金珠丝缕的玉枕。辩机是早已闻名遐迩的大德高僧,怎么会有这样的枕头。于是他们开始严密调查,百般取证,最终得到了惊人的答案,这只玉枕竟然是属于十七公主高阳的。他们一下全都傻眼了,没有比这个更烫手的事了。在佛教盛行的唐朝,一个是最负盛名的年轻高僧,一个是最得君王宠爱的公主殿下,这两个人之间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那引发的震动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揭露出来也是不行的了,前番的调查搞得轰轰烈烈,如今上面各级官员都在等待着他们的回报。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将奏本递交上去。上面的官员也不比他们好受,只得又硬着头皮把奏本送上金銮殿。
  
   太宗看罢奏章,龙颜震怒,拍案而起。李世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种无耻龌龊到极点的事,居然会发生在他这个天下第一家。于是他下令另一宰相杜如晦全权负责,彻查此案。无论结果如何,必要据实禀报不得隐瞒。
  
   面对审讯,辩机起初还想抵赖推托幻想瞒天过海,然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高阳,看上去冰雪聪明其实却糊涂到家的十七公主,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和灾难性,她居然敢做敢当的把所有事情毫不保留的全部交代给了杜如晦。案子就这样很快水落石出了。最宠爱的女儿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丢尽皇家颜面的事情,心里那么美丽的幻影一下被击得粉碎。李世民被怒火灼烧着,他恨,但他依然呵护着高阳,他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辩机的身上,他要用最残酷的刑法惩罚他。李世民下令腰斩辩机,并且史无前例的亲自监斩。
  
   辩机在出色的协助玄奘完成诸多工作之后,名扬四海,早已得到天下佛教徒以及一些百姓的尊重和崇拜。他突然被皇帝亲自下令处决,不免举国震动。辩机被押赴刑场那天,长安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幼全都不约而同地赶去刑场。其实不像好多书里描述的那样,那天没有雨,也不阴,甚至连风都不大,天空好蓝,那云好白,悠悠地就那么自自在在地飘过去,有点像高阳第一次看到辩机的那张脸,淡淡的,定定的。
  
   没有人相信小高阳竟然那么坚强的,她居然也赶去了法场。她居然没有哭,一点点想要落泪的感觉都没有。她看上去那么平静,那么漠然。就像即将离去的,不是那个深深撬开她心灵深处的男子。时辰就要到了,辩机已经被押上了那个马上要砍掉他脑袋结束他一生理想和抱负的石台,小高阳走了过去。在万人瞩目之下,父亲李世民的眼前,她缓步迈上台阶,走到辩机面前。她用晶莹剔透的小手,轻轻捧起辩机的脸。那张脸那么英俊,那么迷人,那是一张高阳每次看到都会感觉帅气到让她心疼的脸。她的手滑过这脸,那眉,那眼,那鼻,那唇,这张脸高阳以后再也看不到了。那温文儒雅的谈吐,高阳再也听不到了。她现在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辩机那双寂寞的但又空负大志的眼。高阳和辩机就这么默默地对视着,旁若无人地宁静着,眼间流露出世人都读不懂的无限留恋和不舍得。时辰终于到了,就要分别了。高阳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高阳就笑了,笑得那么凄美,那么悲苦。她回过身决绝的走了,从始至终,高阳没有和辩机说一个字。只留给人间一声哀怨的但是荡气回肠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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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不是报告,是容许对历史事实做些无关大局的改动,这就是所谓的“戏说”。婚姻是双方自己的事,爱情是父母无法包办的,即使是位于九五之尊的皇帝,“门当户对”有时恰恰会葬送快乐和幸福。更何况皇室儿女的婚姻一般都带有更多的政治需要和色彩。编辑:猪不戒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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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洁        2008-10-01 18:24:43
  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个生在天下第一家的美女也没逃脱厄运,给世人留下了一段惨烈的千古红颜恨。谢谢作者,问好。
2 楼        文友:黄河飞瀑        2011-12-30 17:57:34
  木心在写鲁迅的一篇文中曾说:“虔诚的阅读是最好的纪念”。是的,当我们无法再与木心相视一笑时,我们还是得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拿出他的书,好好地阅读他、评说他,并藉以返观我们自身,这是对木心最好的纪念。
黄河飞瀑
3 楼        文友:鲁迅        2015-09-12 15:26:26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4 楼        文友:蓬滋烂        2015-09-12 17:06:58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5 楼        文友:山那边        2015-12-10 15:10:21
  语言精练优雅,文章内容深刻,主题鲜明,令人回味无穷,非常欣赏,学习了,祝愿作者佳作频出,致以冬的问候!
来到江山园地,流连忘返——目不暇给的欣赏和学习。思想的交流通过文字载体会更加深入,逐步提高写作水平是我的希望。
6 楼        文友:老土        2017-02-01 11:11:26
  正月初五,财神将赐你“五财”随身:人见人爱好人“才”,口若悬河好口“才”,妙笔生花好文“才”,风度翩翩好风“采”,财大气粗好有“财”!学习佳作,值此新春之际,给您拜个晚年!
老土祝您写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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