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菊花在地处(征稿·散文)
前不久,和几个文友下乡采风。车子七拐八绕,走过一道一道岭,枫叶正红。路转溪头,会碰上一群牛,十几头,我数了数。牛很肥壮,放牛的人是个中年汉子,牛悠闲自得,根本不用驱赶。人在后,牛在前。向一处山谷奔去,司机小王按了下喇叭,汉子转身朝这边望,眼神清澈干净,脸上立即绽开一朵菊花般的笑。朴实憨厚,令人一下子就与这山水、这人物、这牛群零距离接触。汉子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牛像一朵一朵云,游走在山坡。随行的吴井按动了数码相机快门,来步云山乡,我们没和任何人招呼过,就是不肯打扰对方。
晚秋时节,适合几个人安静地旅行。也不算旅行,小城离步云山乡不到一百里地。驾车也就一个半小时车程,另外,当地的三两文朋诗友,家里种着十几亩玉米,大豆,稻子,红薯,忙着秋收呢。
据我所知,我的本家二叔,放着现成的翻耕机不用,自己养一头骡子,黑毛的骡子,由于喂养得好,皮毛发亮,脖子上挂着一串铃铛,一走路,雄赳赳,气昂昂,一路铃铛响,好不威风。二叔让这头骡子为他拉犁,收庄稼,运石头,搬沙子。逢步云山农贸大集,二叔赶着车,哼着歌儿,去赶集,木板车斗还坐着不少男人女人孩子。
去年,市委宣传部举办国庆摄影大赛,二叔的《我有一架骡子车》获了个二等奖,一千元奖金,二叔居然把一千元现金送给村里的刘老庚,他是残疾人,不能干重活,平时给人修鞋赚点钱,女儿读初一,家里的土地靠老婆一个人侍弄,生活有些困难。二叔把奖金给刘老庚,二婶一开始不愿意,骂他傻。刘老庚有上边管,轮着二叔什么事?二叔嗤嗤笑,“这钱是上级给得,各人吉各人德,再说我不是还有一张奖状吗?帮人就是帮自己。”二叔吹了几晚枕头风,做通二婶的思想工作,才有了下文。二叔呢?把一张奖状看得很重要,贴在堂屋墙上,一进屋抬头就能瞄到。二叔干完地里活,遛骡子回来,洗了手,上炕,习惯将脸贴一贴奖状,亲一口,心里稳妥。抿一杯小酒,就着一盘青皮萝卜,蘸大豆酱。
我和二叔经常在微信聊几句,他最近玩起快手,把家乡的山山水水,树木石头,一只蚂蚁,一枚野果子,野鸡,蛇,刺猬,拍下来传到快手上。二叔那天打电话,兴奋地说,他在山里放骡子,遇到一头野猪了,野猪有二百多斤。二叔吓坏了,以为野猪会攻击他。结果,野猪连看没看他一眼,大摇大摆钻进一片柞树林里。二叔腿打哆嗦,手不稳,就这状态还不忘拍下野猪。视频镜头在快手发出,引来很多评论,二叔目前有五百零六个粉丝了。二叔说,等他粉丝达到一万,就直播卖山野货。
抵达步云山乡,车子不能再向前开了,停在羊汤馆门口,梧桐树下。阳光很好,没有夏日的热烈毒辣,安静得像个中年女人。写小说的吴井提议,攀登步云山,如果中途累了,就地野炊。后备箱里带着锅子,食材,调味品,水果,面包,饮料,一瓶牛栏山。吴井就好牛栏山,不上头,喝点酒,灵感喷涌,突破小说的瓶颈,写得很顺畅。他的小说九十年代那阵儿,在全国短篇小说赛事,获过三等奖。后来,他和妻子小莲离婚,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整日得熏酒,醉了不醒,醒了不醉,醉生梦死的。因两个人没有孩子,也没经济负担。吴井是真爱小莲,小莲月事的内裤都是他洗,想吃什么,吴井主动买回来。小莲是和公司的上司搞到一起的,吴井问她为什么?小莲说,吴井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话说到这份上,吴井再纠缠就毫无意义。结婚不到三年,分道扬镳。吴井用五年时间,渐渐走出这段阴影。他重新拿起笔,写得第一个短篇,投给这座城市的海燕杂志,没多久,编辑来信留用,给了吴井写下去,活下去的信心。
我是在作协的一次个人新书发布会上,认识吴井的,他胡子刮得很干净,眼睛明亮,主要是衣服裤子的搭配,令人赏心悦目。白衬衫黑花领带,灰蓝色西裤,裤线笔直,皮肤白,头发也清爽,他伸出手,我不好拒绝,两只手浅浅地握了一下,他手的温度,迅速传递过来,有一种花开的暖。
互动不多,但我小说初稿,他是我第一个读者。他从机械厂辞职后,成了自由撰稿人,约稿不断,稿酬足够养家。在这人间,写作养家的人,不多,吴井是其中一个。
吴井拎着锅,一大包食料,我也不好空手,背着几瓶矿泉水,小王脖子挂着相机,他负责拍照,作协年末要出一本文集,是为庆祝二十大召开预备的。小王,吴井,周蓝姐,擅长写散文的,出了两本散文集了,还有高丹,精通诗词歌赋。这几个人,除我和吴井之外,在政界,商界,都是风云人物。
盘山路曲曲折折,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半山腰时,手机响起彩铃声,按了绿键,竟是二叔打来的。一时疏忽,我把吴井拍那群牛的照片,发朋友圈,没屏蔽二叔,被他看见了。二叔叫大家下山后,去他家吃午饭,我说,我们在山上野炊。二叔说,别把垃圾丢在山里,文人们更该珍爱生态环境,保护大自然。我脸“腾”地红了,我跟同行的几位说了二叔的意思,吴井说:“难得二叔这么热情,不去就寒了他心。火锅子可以拿他家吃。”
步云山海拔1130.7米,辽南第一峰。山上原始松林,青杠树,柞树,枫树特别多,生态环境保护得力,古木参天,郁郁苍苍。此时的山林被火红的枫树占据大面积江山,天蓝,云白,山脉辽阔。上百种鸟儿在林中啾叽,石子路上,不时有叶子落下,风一吹,叶子轻盈地飘向别处。游人三三俩俩,或席地而坐交谈,或举着手机对着满树的红叶拍摄,有恋人手牵着手,依着一棵高大挺拔的枫树,说悄悄话。草丛里,溪流边,石堆旁,开着一朵朵菊花。黄的,粉的,白的,紫的,花蕊还闪着亮晶晶的露珠,有蝴蝶,彩色的蝴蝶,落在花间,这些生动活泼的菊花,不畏霜欺,沙土的掩埋,不择土壤,不管逆境顺境,始终把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这个世界。
吴井走在前边,在一个潭水边,吴井蹲下身,拍水里自由游弋的鱼。清澈的水质,底下铺着漂亮的鹅卵石,水草伫立在那,绿得秀色可餐。鱼不大,最长的有五寸,叫不出名字的小鱼,活得很洒脱,比人轻松快乐。吴井拍完小鱼,呆愣许久,也许,鱼勾起他的往事。
步云山有大片的榛子,核桃,酸枣树。榛子和酸枣过季了,核桃板栗倒是有。几个人很快捡了一塑料袋,找来石头,砸着吃。步云山有冰凌花,三月中旬开。没赶上,很遗憾。
没登上山巅,小王单位有事,要他下午回去。一行下了山,在步云山羊汤馆门口,一个人向我们招手,定睛一看,那不是二叔吗?二叔说,他早晨上山巡视一遍,这会下来了,在这必经之路等我们。我说:“二叔,你怎么知道我们下山了?”二叔说:“这不是刚想给你电话吗?发信息你也不回我。”我翻看手机,果然有二叔发来的信息。
咦?二叔巡山,莫非……二叔见我疑惑,说:“村里原来看护山林的老马,病了,秋收完了,我也没事。就替老马看几天。”
这个二叔,嗨!
二叔家在步云山底,一座挺宽敞的院落,五间倒置房。院子甬道种着花儿,鸡冠花,芭蕉花,万山红花,夹竹桃花,格桑花,你争我抢,开得如火如荼。地面铺了花砖,一尘不染,鸡鸭鹅围在院角栅栏里,猪圈在门口,一棵银杏树立在门口,圈内养着四头杜洛克猪,瘦肉型猪,二叔说,一头留着自家杀年猪,其余三头卖掉。院外的一株梨树下,站着二叔的黑骡子,它抬眼扫了我们一下,就埋头吃槽子里的玉米秸秆和玉米粒。
房顶的烟囱,炊烟袅袅,二婶捆着围裙,笑吟吟迎了出来,一身笨鸡肉味扑面而来,厨房大铁锅炖着笨鸡榛蘑,灶台上摆着一碟鱼,一盘手撕猪肉,一盘油丸子,一盘地三鲜。锅边贴一圈黄面饼子!口水顿时淌下了。二婶招呼我们去堂屋炕上坐,饭菜马上好。
确实饿了,都中午十二点多了,饭口,二叔举着酒瓶,给每个人斟酒,我没喝,胃不舒服。一杯酒下肚,二叔说起他的骡子,他的院子,他的山林,他的酸枣园。他说,要写写村里的几个人,他们是坚守村子的人,像李四,赵五,张老三,年纪一大把,老了老了,还打理起酸枣园,枸杞子药材,他们富了,带动村里很多户也栽酸枣,枸杞子,引来城里的生意人上门收购酸枣,枸杞子,二叔说,城里的老板也讲信誉,和我们村十多家签了收购合同,大伙只管种植,有人收购,不愁销路。饭后,二叔就领着我们去村里的酸枣园,枸杞子园转转。
一张张粗黑的脸,纯朴的像步云山里的冰凌花,李四的酸枣园最大,有十亩地面积。酸枣过了收获期,今年的行情还可以,李四说,来年,他想再扩建两个酸枣园,对明天,酸枣种植户很有憧憬和希望。每建一个园,政府有扶持有奖励,柏油路,路路畅通,又和城里的老板签了收购合同,无后顾之忧,撸起袖子加油干呗!
临了,李四对着吴井的镜头说:“拍拍我们的酸枣园吧,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们,了解步云山,让酸枣走得更远。”
此行,积累了丰富的写作素材,吴井拍了李四的面部特写,一脸褶子,密密麻麻的仿佛一条条长短不一的河流。当然二叔是中心人物,少不了他的日常写真。
在酸枣园,枸杞子园,我吃惊地发现,院子周围长满了五彩缤纷的野菊花,在这个日益萧瑟的晚秋,野菊花们却昂扬怒放,随风送来一阵阵淡淡的花芳。
回城一周后,我在二叔的微友圈看到,二叔正式接替老马,做了步云山的护林员。他空间晒着一组组山林的图片,落叶纷纷,枯黄的草丛中菊花们肆意开放,镜头靠近,那一朵朵娇艳,茁壮的菊花,不正是弯着腰,行走在乡野的二叔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