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乡村路上的胖子(征稿·散文)
少年时代,我有个家境较好的同学,模样帅气,名字却异常土气。据说,他刚出生时,爷爷奶奶乐开了花,毕竟盼孙子多年了,就跟盼星星盼月亮一样,为了祈福,取名树墩子,希望孩子像大树一样茁壮成长。
树墩子的爷爷是退休工人,父亲是县城某单位领导的司机,相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家庭来说,家庭条件真是无比殷实。在全家的呵护下,树墩子不负众望,越长越壮,我们都说他还真有树墩子的模样。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下,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从脸到脚浑身都是肉,人送绰号“胖子”。树墩子很喜欢这个名,时间长了,大家几乎忘记了他的原名。
胖子不仅学习好,还乐于助人,常把自己的美食拿出来分享给我们。那时的农村,一般就是爆米花、糖酥棍、花糖,即使花生和葵花子也很少见,何况板栗、菱角等,尤其是香蕉等南方水果,都是农村人闻所未闻的。我们都喜欢和胖子在一起,上学时在胖子家门口挨着一串;放学时,我们前呼后拥跟着胖子,一直送他到家门口。有时候,胖子会趁着他妈妈不注意,偷偷端出他爸爸在县城买回的油条给我们,俩人一根腿分着吃,伙伴们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吃完油条,还会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头上的油。
乡村的夜晚啊,是我们的乐园,大家捉迷藏玩够了才各自回家,胖子总是把几个胆小的伙伴都送回家,才在奶奶一声紧一声地呼唤里,蹦跳着跑回家。
中学时代,胖子不那么胖了,俨然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了。母亲巧手做的套装下,魁梧的身材挺拔得像一棵大杨树,睿智的眸子透着光亮,圆润泛红的面庞,敏捷的思维,流畅的口才,让十七岁的胖子成了班里的佼佼者。
那时,学校没有门卫,也没有保安,只有一圈半高不高、残缺不全的围墙。社会闲杂人员常常进入,尤其是晚上,教室和女宿舍是被侵扰的对象。晚自习进行中的教室,猛不丁就会破窗而入一块大砖头,一阵惊呼中,胖子冲出教室,黑暗的校园里只有远去的跑步声。夜里,女生宿舍的木门经常被猛烈推搡。女生们把所有的车子堆在门口,胖子给他们准备了砖头,让她们敢于跳起来,用砖头往外砸。几个胆子大的女生联合起来,朝着门扔砖头,果然奏效。
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女英语老师独居的宿舍,连遭不明人员侵袭,敲窗搡木门,吓得她晚上不敢出门。胖子组织了班里的男生轮流在老师宿舍门前转悠,发现敲门窗者,一律大吼一声,拿着砖头棍子就撵。胖子一米八的大块头儿,再加上我们班所有男生,一段时间内严厉震慑了那些无业骚扰者。本是同龄的女老师和我们渐渐成了好朋友,大家一起上课,一起批改作业,一起聊天,畅谈未来。
胖子见家里只有母亲一人能够下地,确实很辛苦,便辍学回家帮助母亲。
那年寒假,胖子订婚了。女老师得知消息,骑着单车找到家里,说明来意。胖子懵圈了,慈祥的奶奶第一次沉下脸,严肃地对胖子说:“你和你爹都是单传,这女老师要是嫁给你,你俩只能生一个娃,万一生个女娃娃,咱家就绝户了。你忍心让咱家香火断在你手里吗?再说,人家是城里人,咱这农村锄镰锨镢的日子总不能耽误人家吧。”胖子把女老师送到村口,红着眼睛跑到场院里的柴垛后,坐了一整天。晚上,我们才找到他。
胖子结婚那天,天刚蒙蒙亮,胖子家门口就挤满了人。欢快的唢呐吹奏着喜悦的调子,胖子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他拉着新娘的手走进家门。女老师在人群外围静静地望着,直到胖子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抹泪黯然离去。此情此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告诉胖子。人生如逆旅,过往皆行人。过去就过去吧,胖子本就是热心肠,何必徒增他的负担呢,毕竟那不是他能够改变的!
工作多年后,我再次见到胖子。记忆中青春活泼的气息隐去了,他的脸上显现出来的都是成熟和稳重。几杯小酒下肚,他坚定地表态,要改变农村现状,从改变自己,改变身边的人做起。我表面点头支持,可是心里冒出一句话:蚍蜉撼树谈何易!
那时,村委会连续换届,也没能改变村子的落后面貌,毕竟地处偏僻之处,土壤多盐碱地,没有企业,老百姓单靠啃那几亩盐碱地,日子自然不好混。村里烂摊子问题,谁也解决不了。多少年来,这个似乎被遗忘的小村庄四面不着边,似乎是乡镇和城市的弃儿。通往城镇的路,都是土路,晴天坑洼不平,雨天泥泞难行,车子骑人的状况时有发生。若暴雨连绵,别说孩子上学,就是大人也出不去。四面地势低洼,排水困难,被一人深的水环绕的村子像一座孤岛,只有飞鸟和鱼儿可以自得其乐。
若要富,先修路。胖子几次三番劝说村支书,动员村民合力筑路,解决出行难问题。支书囧与自身精力与资金问题,迟迟不予行动。他与媳妇商量了一下,准备趁着春冬两闲的功夫带头加高出村的主路。夫妻二人扛着铁锨,推着手推车,趁着黎明的曙光行动起来。
随着太阳慢慢露头儿,鸡鸣狗叫的村子里热闹起来。巷子里咕噜咕噜的脚步声,也有人高声喧哗“快点儿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挖土,推土,筑路,那坑洼的长路似乎一下子短了许多。毛主席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这生活中的困难也是纸老虎。俗话说: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你强他就弱。
正当大家沉浸在幸福的憧憬中,黑乎乎的晚上,一辆吉普车路过此地,由于路况不明,车子掉进了旁边的沟里,幸亏没有水,车人都无大碍。胖子拿出辛苦多年的积蓄,塞进来者手里,连声道歉。那人问明情况,脸色凝重,自言自语地说:“村村通工程还没到这里?真没想到啊。”
不久,上级来了领导亲自监督:村委会选举。胖子全票当选村子当家人,他重新组建了村两委领导班子,严明纪律,整建民风民俗,弘扬传统的基础上,与时俱进,创新发展。
当他带着两委班子,拿着铁锨,亲自整理街道的时候,许多村民也跟着帮忙,一上午的功夫,三条横街,一条纵街,焕然一新。原来那些乱七八糟,被全部清理干净。汗水顺着人们的脸颊流淌,笑容也随着荡漾,村民们似乎看到了美好的希望。胖子没有嫌累,身先士卒带着领导班子挖下水道,砌砖,抹水泥,购置盖板。夏天,人们改变了以前各自窝在家里的状况,都喜欢出门凉快了。尤其是老人们,摇着蒲扇,拿着小马扎或者小椅子,大街上一坐,聊天模式开启了。“胖子这孩子就是好,你看看,他当上村支书,不是官的样子,反而跟小工子一样,一天到晚忙活着干,真是辛苦!”“是啊!胖子从小就是个菩萨心肠,爱帮人助人,都了现在还是这样,心里光想着把村子鼓捣好。”“嗯,胖子要是早干几年,咱们村早就跟县城接轨了。”“哎呦!可不能那么说,胖子不是那脾气,他会把别人拱下去嘛。”人们高兴地谈论着,幸福地憧憬着。
乡村振兴的春风终于吹到了这块盐碱地,市县工作组的督导下,胖子忙前忙后地张罗着,一条条柏油马路伸向四面八方,赶集上店方便快捷了,进城都可以乘坐公交车了。
更重要的是,那块常年被碱蓬棵、黄荆菜、芦草霸占的泛着白色碱嘎巴的九级地,竟然打出了地热。霎时间,盐碱场地出地热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四面八方。
村头,温泉基地建成了。一座宫殿式的建筑仿佛一夜之间落成,尤其是月亮歇班的夜晚,远远看去,灯火阑珊,宛若瑶池坠落人间。
村子四周都是柏油大路,出村几百米是县城商西路,直走几百米是省道大外环。不用说县城,就是进省城济南,也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儿了。
如今,土地流转,百姓安居乐业。年轻人在附近工厂上班,不上班的人们在附近做环卫工。
胖子相继被选为镇、县、市、省级人大代表,在乡村经济顶尖人才选拔考试中,胖子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脱颖而出。至此,一个乡村学子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他被直接选调入镇政府领导工作组,担任乡村振兴板块负责人。有人说,胖子当这个大官完全是靠实力,有人担心胖子会被染缸着色,对此,胖子笑着说:“我还是一个老百姓,什么官不官的,只不过是服务对象增加了,肩上的担子重了嘛,由为一个村服务,变成了为多个村服务。”
从此,胖子更忙了,早出晚归,一直默默支持的妻子很心疼,但是她理解胖子那颗为民服务的火热的心。
真是:地热温泉偏僻乡,乡村路上胖子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