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觉得只有山水才是生命可以寄托的地方。于是我钟情于建设一处既可观赏又可寄养生命的风景，让我观察和体验生命的力量，感受风景散发出来的生动活力。
　　
　　 一
　　 去年七月，我搬出了住了多年的市区的房子，迁到小镇的新房。
　　 新居有个小院，约莫有五六十平。院子是我住进来以后才开始修建的，过程颇多曲折。按照设计，先在西南角叠个小假山，下面挖个小池，作一小景，以慰林泉之想。此处正对书房，看书之余，向外一瞥，可见山光水影，不亦乐乎！李笠翁说得好，不能致身岩下，与木石居，故以一卷代山，一勺代水，亦绝非无聊之事。我得这般情趣，仿佛也是李笠翁第二了。
　　 我原本不想养鱼，嫌烦，所以开始的时候，池挖得很小，大约只有一平多一点。挖好后感觉太小，觉得就是个水湾，称不上是“池”。又想，光有水没有鱼很无趣，于是把池敲掉，扩大重做，面积增了一倍多。如今来看，池还是嫌小，应该再挖大一点，可见人总是想得寸进尺。水池挖好以后就做假山，没想到所托非人，他用两块石头简单一叠，左右胡乱摆些石头就说成了，一点山的趣味都没有，我很失所望。或许，他是应付我，或许在他的心中，假山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简朴去雕饰吧，抑或是留给我一点再创作的空间和余地？总之，留给我一些想法。
　　 我的砌石垒山的功夫不行，于是我请来专业师傅——两个黑脸的粗鲁汉子，帮我搭建成一个像样的假山。山也是主用太湖石，不同形状的石与石之间组合巧妙，平坦的作临水石矶，险怪的作山顶峰石，中间玲珑通透，侧边巉岩突兀，崖壁嶙峋，山势俨然；主峰侧峰，高低呼应，正如明人文震亨在《长物志》里写的园林水石“要须回环峭拔，安插得宜”。池里注满水后，居然微波暗涌，粼粼有光。按动廊檐下的水泵开关，则有水柱从石间罅隙中涌出，瀑挂前川，淙淙作响。方尺之地，也可纳胸中丘壑，我大为满意。
　　 看来，就像文章写出以后，还是要不断修改，才能有个模样。这座假山水池，或许是建在我的庭院，我甚爱。所谓敝帚自珍，或许我也是这种情绪吧。于是，我也理解了别人看作宝贝的东西，为何我看不上眼。
　　 一座假山池水风景诞生了，但总拿来观赏，毕竟少了活性，没有生命律动的风景，对于观赏者而言，逐渐将失去观赏的价值。
　　
　　 二
　　 刚建的水池还不适合养鱼，因为池壁的水泥里含较多的碱质。在几次注水、放水以后，我终于按捺不住一颗躁动的心，从菜场买了两条鲫鱼，扔进了鱼池。这两位注定要牺牲的“先锋官”在这小水潭里存活了十来天，先后死去。我并无悲伤，因为早就预料到死亡是两条鲫鱼的必然归宿。妻子说我残忍，让它们受碱水的折磨，我说这比拿到厨房里受刀俎之痛要幸运得多了。换水之后，我又买了两条小一点的鲫鱼，心想小鱼存活率要高一点。尽管我没有充分的理由证明我的观点，我还是感觉如此。
　　 一天友人聚会，某君童心未泯，居然把两只汪刺扔进了水池。可惜汪刺不好养，没几天就死了。那两尾小鲫鱼倒是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活了一个多月，但最后还是翻白。有人认为还是碱质太多，让我用醋中和、多换水。我照做以后，静止了一段时间，再换水，把网购来的六条食指长的小锦鲤，放了下去。
　　 锦鲤一入，即东蹦西窜，很是活跃，红鱼戏水，十分悦目，这鱼池就活了。可见水池必须有鱼，养鱼一定要养观赏鱼，食用鱼没有那种景致。后来友人又送来五条金鱼，比我的锦鲤要大，其中有两条高头大尾，仪态威武。如此一来，小小水池，金鱼锦鲤，竞相嬉戏，十分热闹。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下班回来，我发现一条鱼有点不对，反应迟钝，行动徐缓，细看头背部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絮状物。第二天早上，那鱼就死了，更可怕的是，其他鱼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我急了，醋、盐、抗生素、换水，用尽了办法，鱼还是陆陆续续地死去，不管是锦鲤还是金鱼，眼见得死光了，一条不剩。这个打击，无异于一间房子被烧，万念俱灰。
　　 我心灰意冷，养鱼的兴趣降到冰点，时近岁末，正值寒冬，我决定暂时不再养鱼，到明天春天再说。忙忙碌碌，很快春节临近，儿子也将要回家度假了。为了给儿子营造一个好家园，我买花、栽树，抓紧布置院子。儿子是一向喜欢金鱼的，所以鱼自然不能少，养鱼的雄心重新点燃，又网购了六条锦鲤。鱼到的那天，记得已是腊月二十三，我把池水放干后，欣喜地发现，池底居然还有一条小锦鲤，涸辙之鱼，左冲右突，很有活力！同伴都死了，而这条鱼在没有喂食的情况下在同样的环境里竟然活过了一个多月，真是奇迹。我高兴地差不多叫了起来，引来了妻子也走出来观看。这是一条白底黑斑的杂色鱼，个子较小，不太受人注意，我把这条鱼命名为“鱼坚强”。
　　 前车之鉴，使我不敢再贸然行事。经查资料，知道这种鱼病叫水霉病，于是网购专门药物，对水池进行消毒预防。放养以后，又从外面摘来一束铜钱草，邻居姚兄又送来菖蒲和睡莲，一并植入水中，让鱼跟植物之间形成互生关系，调节水池生态。于是乎，绿叶红鱼，相映成趣，煞是好看。根据姚兄建议，我把水龙头稍稍打开，下来一股细流，使池水微微流动，不致成为死水。
　　 从此以后，一向平安无事，如今半年过去了，“鱼坚强”和它的伙伴们仍然在我的鱼池里欢快地游弋，慢慢地长大。上班下班，我必要在水池边逗留片刻，投点饲料，鱼儿啄食，唊唊有声，十分惬意。上月同事送来乌龟一对，兴风作浪，搅乱了水池的平衡，此是后话不提。
　　 生命，总有让我们惊喜的奇迹。如果对生命遇到坎坷挫折，我想，那条“鱼坚强”应该成为我们的榜样。我不再研究那条“鱼坚强”是怎样活下来，为什么这池水只适合它的存活。我唯一相信的是，生命依托了山水风景，就有存活的希望。
　　 从此，我头脑中有了一条生命的定律：山水会养出生命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