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日紧，大地渐冷，不知不觉，小雪已至。
　　 这里的小雪，指的是节气。随着小雪节气的到来，天气也由深秋的冷变成了初冬的寒。寒风拂面，草木凋零，持家过日子的主妇们知道，该到腌菜的时候了。
　　 《真州竹枝词引》上说：“小雪后，人家腌菜，曰‘寒菜’”。前些天，单位发放扶贫产品，是青萝卜。听说是来自张桥镇管李村的。今年雨水适合萝卜生长，管李村萝卜大丰收，吆喝着往外卖，单位购进了一些，作为抚农产品发给了大家，满满的一大袋，足有三十多斤，萝卜上还裹有泥土，想必刚从地里拨出不久，模样虽不甚好，却让我心生欢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这里的萝卜和村里的娃一样，好养，且有着泼辣的性格，可能是在冷凉的天气里玩耍惯了，淋过霜的萝卜，一个赛一个的结实健壮。
　　 个头饱满，水分充足的萝卜，是可以当水果吃的，比如产于本县的三和集萝卜，就可以空口生吃，一咬一个嘎嘣脆，十分地爽甜；当然啰，你不喜欢生吃，也可用来炖汤、红烧等，且都有很好的风味。不过，这样的萝卜却不适合腌制，可能是水分足的原因，作成萝卜干后口感则逊色很多。
　　 适合做萝卜干的青萝卜，我们这里一般都选用个头小点的，皮质硬实的萝卜，这是以前外婆教给我的。入冬以后，她老人家最隆重的事就是腌菜了，雪里蕻、豆角、辣椒、洋生姜、青萝卜、胡萝卜，赤橙黄绿、酸甜苦辣，无所不腌。而让我喜欢的则是她的冬腌大萝卜，因为外婆口里常说“冬天的萝卜赛人参”，不为别的，就冲这句话，都会对她老人家的腌萝卜高看一眼。
　　 又想起与外婆一起腌萝卜的情景。
　　 外婆是个讲究人。腌菜前，总会把大盆小罐的反反复复都清洗好几遍，好像是在迎新媳妇上门，煞是慎重。我在边上偷偷地乐，帮着把萝卜倒进木盆里，打趣外婆道：“您打算给它们泡几回澡啊！”外婆咯咯地笑，却不答我。她手上一刻也不闲着，抄起一个个萝卜，去根除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遍遍地清洗着，直洗得那萝卜皮肤透亮，满身的清爽，放在阳光底下细看，都能望见萝卜内部的纹理了。外婆将洗好的萝卜甩了甩水，整齐地码在案板上，下一个环节就是剖萝卜了，这个活，可以交给我来做，一刀下去，将萝卜剖成两半，再来上几刀，分成大小均匀的长条。都切好了，就可以拿出去晒了。晴好的天，大日头照着，正是晾晒萝卜条的好时机，门口是外婆提前搭好的芦苇秸编成的帘子，萝卜条放在上面既透气又沥水，如瀑的阳光下，一个个萝卜条仿佛受阅士兵似的，排着整齐的队形，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大约要晒上五六个太阳，萝卜条开始了华丽的蜕变，一个个从嫩青变成了暗青，从白色变成了微黄，身子瘦了，衣袖卷起来了，水分耗去了七八成，即成萝卜干了。该到请君入瓮的时候了，外婆在萝卜干上撒上适量的五香粉和辣椒面，拌上食盐，一层一层地码进罐子里，最后将罐口密封起来，这样萝卜干的腌制工作才算大功告成。
　　 约莫一周的时间，萝卜干就腌制好了，腌制好了的萝卜干咸辣适宜，入嘴脆嫩爽口，可为正餐佐食下饭的小菜，也可做日常的茶点。早晚吃馒头或稀饭的时候，来上一小碟撒点麻油、拌上蒜花的萝卜干，自然有锦上添花的幸福。
　　 萝卜干是可以久放的，在外婆去世七八年过后，老屋要修缮，整理家的时候，发现一小坛密封的萝卜干，那萝卜干如同隐士，一直不声不响地藏在老屋的角落里，不经意间才被请了出来，发现后打开一吃，有韧劲，颜色虽然成铁锈一样的色泽了，味道却不失光明。我取出几条放在洁白的碟中，像是在欣赏一幅陈年的古画，那萎缩的身躯，像不屈的行舟，在白浪滔天的碟子里前进，突然想起范仲淹的诗句：“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清贫高古的诗句，恰合彼时的心境，这是老人留下的念想啊！余味在口齿间回荡，一下子让我湿了眼眶。
　　 又到了腌制萝卜干的季节，想起了外婆，想起了外婆那句“冬天的萝卜赛人参。”那又脆又略带嚼劲的萝卜干，应该是溢满乡愁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