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渡口还在，桃花也还在。渡口流水碧漾，潺潺，悠悠，日夜不停不止。那么桃花呢？还在盛开，依然灼灼，开得正无主。曾经只是几树桃花，如今到处都是，挤挤挨挨，各不相让，争先恐后地沿着渡口，挨着河岸，在柳树间、榆树间以及槐树、杨树等各种杂树间盛开着。
　　 我再次来到这里，是想再次寻觅当年父亲在这里撑船的美好时光。时间，真是经不起晃呀！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读小学吧。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天真烂漫的很呢。还记得，我刚来到渡口时，就听到有人在说笑着，还不停地在哼唱着：“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有我可爱的故乡/ 桃树倒映在明净的水面/ 桃林环抱着秀丽的村庄……”
　　 我知道那准是父亲。父亲最喜欢唱那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父亲也最爱说爱笑。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没有一天不唱歌，也没有一天不说说笑笑的。父亲常说：“人呢，一定要快乐，学会忘记什么烦恼、忧愁呀，还有恩怨仇恨，都该忘记。要学会寻找快乐，快乐就在那里，不去寻找，很快就溜掉了。快乐也是有脾气着呢，才不会等着谁，也不会自己来找你的。”
　　 父亲说在年轻时，那时候生活很困难，有时候会吃不饱，也穿得很破旧，但他依然说说笑笑，依然学着戏里歌里的曲调大声歌唱：“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别人听到，赶紧制止：快别唱了，都吃不饱饭了，还唱呐。父亲却一笑说：“那么不唱了，就吃上饭了吗？既然饭都吃不饱了，那么就索性唱也唱个饱嘞。”
　　 我喜欢和父亲在一起，心里轻松，快乐多多。尤其喜欢和父亲一起在渡口撑船，更是无忧无虑，快快乐乐。那时我还小，母亲每天很忙，也在工作，什么也顾不上，我就跟着父亲，时常住在渡口边。有时候，母亲也会来到渡口，烧饭洗衣服，忙着给我和父亲整理衣物，还会数落我和父亲：“就知道唱呀说呀，倒是有时间把卫生搞搞呀，看看小小的屋子里，都是什么呀，塞得满满的。”
　　 我知道母亲又想将我的桃花扔出去了，那是我在渡口边摘的，插在瓶瓶罐罐里，让它们日夜陪着我的。小屋里还有鸟笼子，蝈蝈笼子，萤火虫瓶子，再有就是我的画儿，我随意画的，挂在墙上。在家时，母亲是不允许的，但在这里，我可是很随意哟。然而，母亲一来，又立规矩，这不行那不行的。
　　 父亲从不和母亲争辩，向我眨眨眼睛，意思是说：等你妈妈走了，咱们再恢复到喜欢的样子，不要呛着来，那样很不好哟。
　　
　　 二
　　 桃花流水，绿树蓝天，蓊蓊郁郁的树木间，鸟声呖呖，风儿轻轻。
　　 父亲撑着船儿，一趟趟运送着过往的行人。隔着一条河，有好多村庄分布在河两岸，人们来来往往，出山进城去贩卖山货、蔬菜和野果子的，也有进城看病、走亲戚和办事的，再有小学生过河来上学的，年轻人过河上班打工的。
　　 本来呢，父亲应该在县城里有份工作，可拿调令去报道的那天，却又接到通知，让父亲来桃花渡撑船。母亲一听就烦躁起来，“不是调令早下了，去县城吗？咋说变就变，好工作总是被人抢先了。”父亲却并不烦恼，很顺从地欣然接受，“做啥都一样呢，没什么的。”
　　 父亲打点好行李，高高兴兴来到了桃花渡，一点也看不出父亲有什么失落与不高兴。母亲总是说父亲，为什么总是把最艰苦最不好的工作留给你，因为他太好说话，太老实了。父亲总是一笑：老实人好呀，人欺天不欺，活得开心自在呢！
　　 桃花在岸边盛开着，流水呼啦啦在船下流淌着，我和父亲坐在小船上。过河的人，大部分都和父亲熟悉了，说着话聊着天，一会儿一趟。虽然山中条件差，但是自然景色却美，风景宜人，令人心情怡然，自在欢喜。
　　 我坐在父亲的小船上，开心的就只想欢呼歌唱。小船在水里行驶着，桃花绿树在岸边向后移动着，白色水鸟贴着水面低低飞行，小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甚是惬意！流水清清，桃花映入水中，粉红的花影在水面与水底反复交映，色彩在绿波里荡漾着，小船划过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波光粼粼。
　　 有个叫小宇的男孩子，是城里的孩子，分配到我们这里工作。他穿梭在各个村庄，类似村庄项目的联络员。春天恰好最忙碌，各村要栽种树木，联络员每天都要去各村走走看看，获得一手材料。小宇曾经与我父亲是师徒关系，那时父亲带着几个小青年，在窑厂烧砖。小宇刚刚来到偏僻的村庄，生活很不适应。因为城乡差别太大，艰苦又落后，他经常想家哭鼻子。那时，父亲经常带他回家里吃饭，要母亲做好吃的给小宇吃。
　　 小宇见到父亲高兴地问道：“师傅，咋是你来撑船？”
　　 父亲见到小宇，也是异常欢喜，“小宇，又长高了，也精神了。”
　　 小宇笑着说：“师傅，今天你和小妹来坐，我来撑船。”父亲不许，说：“这是工作呢，不能随便的。”
　　 小宇坐在我身边，笑着看着我，我高兴地让他给我扭一只柳笛。坐在我们对面的那位姐姐叫桃子，她看着小宇就脸红了，手里的一枝桃花在风里轻颤，花香也在风里轻轻散发着。小宇扭着柳笛送给我，又扭好一只轻轻吹着……
　　 桃子说：“小宇，真好听呢。”
　　 小宇说：“没有桃子笑声好听呢！”桃子羞涩起来，低头弄着手里的桃花。过河去种庄稼的李花婶子看着，笑咪咪地打趣道：“不如捅开窗户纸呢，你们说呢？”
　　 父亲看小宇看看桃子，轻声低语道：“算是一对儿呢，挺好，真挺好呀。”
　　
　　 三
　　 桃花落时，流水已被染得发粉红似的。
　　 夏季临近了，人们更加忙碌，来来回回，船儿也越加繁忙。
　　 父亲的老战友，我叫他刘伯伯，他在河那岸开了几块小荒地，经常要去河对岸看看，不是锄草就是施肥，有时候还要浇浇地。他性格也是很开朗，有说有笑的，可是最近烦恼起来——因为他要娶妻，遭到了一双儿女的反对。刘伯伯的媳妇过世好多年了，那时一双儿女都小，大的儿子五岁，小的女儿三个月。幸亏有老母亲帮扶着，照管孩子，做饭洗衣。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孩子们十来岁了，都在上学，老母亲也年老了，需要照顾。刘伯伯想要再婚娶个老婆，帮着照顾母亲和家，自己也有个伴儿。
　　 父亲知道了刘伯伯的心事儿，就劝慰：“不急呐，这事儿要慢慢来，孩子年纪小，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不如呀，我让你弟妹去做做孩子们的工作。”
　　 刘伯伯的女儿叫小红，儿子叫小民子，平时喜欢到我家来玩耍，衣服破了鞋子坏了，我母亲就给他们缝一缝，连一连的。有什么好吃、好用的也总是分给她们一份。母亲常说：“没娘的孩子，可怜呐，都关心一下，可怜见的。”
　　 我坐在小船上，看看岸边的桃花儿在纷纷落着，一瓣瓣似一只只蝴蝶儿，在飞扬，在飘飘洒洒。犹如桃花雨呐，真是美！我欢呼着，“桃花，你要飞到哪里去？你变成蝴蝶了吗？”
　　 父亲笑着，刘伯伯也笑着，坐船的人也在笑。父亲说：“不是桃花变成蝴蝶了，是你这小丫头变成蝴蝶了。”
　　 我说：“我咋没感觉到呀？我啥时候变成蝴蝶了？”
　　 父亲就说：“变成蝴蝶的人都不知道变成蝴蝶了，知道了，就变不成蝴蝶了。呵呵。”恰好几只蝴蝶在桃花纷飞里翩翩飞舞着。我就笑着说：“嗯，爸爸，看呢，说不定那只就是我变的，就是很漂亮翅膀的那只，嘻嘻。”
　　 父亲看看，起劲地撑了一下小船，大笑着：“我看也是，飞舞的美呢，我的女儿吗？我叫你一声你答应呀！”父亲叫着我的名字，山水都在回应，我一答应，山水也在回应。我就当是蝴蝶在答应吧！父亲欢喜地边撑着小船儿边呵呵大笑。
　　 桃花在盛开，又在掉落，那岸这岸的人们来来往往，每天络绎不断。父亲很认真地忙着他的工作，河水哗啦啦流淌，不急不缓，水边蒹葭慢慢的绿起来又白了头，各色水鸟在水面飞来飞去，水中的鱼儿经常跃出水面，惊奇地看着一船欢声笑语的人……
　　 哦，桃花过渡，美丽的桃花渡。渡口还在，流水也还在，笑声还在。看呢，小船载着人们，载着许多过往的心事，或喜或忧，或爱或恨，一概的都飘远，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