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红色(散文诗)
1
我的脑海中住着一件红毛衣。
红色,化作一团内在交融的火焰。毛衣,有了红色,就有了全新的生命。
毛衣从红色里走出来。红色,像流淌的血液;毛衣,如同生命的骨骼。毛衣的体内,填充上肉身,置于寒冷中,就有了想象的温度。
毛衣,行走,一直伴随人的心跳。
2
红色是我发现的,毛衣也是我发现的,两种发现组合在一起,打开一扇扇门,一扇扇窗。
我发现它之前,红毛衣还锁在深柜里,或躲在角落。
或与一堆废弃的旧衣物一起,早已失去了体温,它丢失了自己。
隐藏中的毛衣,没有什么色彩。它一直守在原处,如此安静。
漫天的大雪后,有人发现了它。
极寒的世界中,有人发现了它。
发现,不只是来自于寒冷,更多地来自于穿过疼痛。
一片片雪,穿过季节的额顶,来到地面。在无穷尽的白色中,一切语言都变得苍白,沉默。
心,急需找到出口。
而寒冰,让大地的身子紧缩起来。声音,煅造成思想的铁锤,给寒冰雷霆一击。
从裂痕中走出来的人,走向无人问津的角落,打开尘封已久的衣柜。
从一推废弃的衣物中,找到那件红毛衣。
找到了曾经的自己。
3
寒冷的冬夜,红毛衣的出现,心被烫得火辣辣的。
灯,打开了夜的眼睛,照在人的面孔上,照在红毛衣的肌肤上,照在衣针曾经的心跳上。
这件红毛衣是我的,好像也不是我的。
红毛衣,谁的手成就了它?它的出现又为了谁?
它出现时,灯光牵引着目光,停留在它的身体上。我看到了针眼,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呼吸。于是忍不住,把手放上去。
红色,很烫。我用手轻轻抚摸着。摸着,摸着,就可以摸到衣针的颤抖。摸着摸着,就可以摸到一个人温暖的手心。
红毛衣属于夜晚,红毛衣属于母亲。忙碌的母亲,只能在夜晚停下来,亲手织出它了。一条条红色的线,交叉汇合,复杂着,也简单着。
想象中,母亲笑容落在红色里,柔和的灯光正走进夜色。
红毛衣更属于白天,它出现在儿子的身上。它厚实,得体。早晨,红毛衣从镜子中看到母亲满意的笑容。
红毛衣,跟着儿子行走,带着男儿的笑意,带着母亲的目光与期盼。
4
红毛衣,有一天退出了儿子的舞台,消失在儿子的视线中,它被新的衣物替代了。
红毛衣厌倦人世时,儿子也很难出现在母亲的视野中。直到有一天,红毛衣哭了。红毛衣本是没有眼泪的,那是儿子的泪滴。
红毛衣看不到母亲了,只能在无尽的黑夜里,释放它的红色,燃烧,试图把儿子心中的残渣燃尽。
儿子的面孔,夜色中渐渐模糊起来。想象中,从红毛衣中走出来的不是男儿自己。走出来的,却是火红火红的母亲。
儿子才发现,时间走得太快了,还没有来得及看清自己。冰冷的现实前,无论儿子怎么悲痛的哭喊,也换不回母亲的,哪怕一次轻抚,几声叮咛!
儿子再次把红毛衣穿在身上。此刻,他看到夜灯下的母亲,看到了她手中的衣针,感受刺心的疼。儿子的红毛衣正对着窗外,外面的雪花,飘啊飘啊,那么洁白无瑕。风中飘荡的身子,是一种结晶,更是天空种下的,失声的低语。
想象中,我走过去,轻轻擦去男儿的眼泪。我看着外面的雪花,吐出一句:“飞翔只是循环的戏法,我们终会回到低处,回到起点。”
5
离开那个儿子,红毛衣不断行走着,它带我见了另一位老人。
走进孤独的房子,我看到了那个老人,他满脸病态,弓着背,坐在窗边,手中也握着一件红毛衣。老人身旁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日历,日历旁立着一张女儿的照片,照片中,曾经的女儿好美。
冬渐深了。我走近一点,看到了日历上的寒风,看到了日历中的大雪,看着那些刺眼的日期数字,像一种威示,试图把老人的身子赶向生命的尽头。
从窗口望去,不远处有一条国道,不时有车辆从视线中奔驰而过,没有一辆车能停下来。
看着远方,老人似干涸的眼眶中有泪溢出,泪珠滴在红毛衣上,成了毛衣的眼睛。
或许,红毛衣也在等着女儿回来。毛衣旁,老人的眼睛中出现了“绿洲”,而女儿的照片中却藏着“海市蜃楼”。
6
目光收回来,我带着心中的红毛衣回家。
母亲给我织过几件毛衣,没有一件是红色的。我早已淡化了这些色彩,母亲笑脸的照耀下,那些毛衣都覆盖上一层鲜活的红色。
给时间填空,给生活排版,我一件件铺开。还缺少最重要的一环,抬起头,母亲身上的红毛衣向我走来,完成最后一块拼图。
出嫁前,外婆递给母亲一件刚织好的红毛衣,红毛衣听到了外婆的声音。
“嫁出去的女儿,不是泼出去的水!”
7
看着母亲的红毛衣,浮现出迎面走来的外婆,外婆的笑和母亲的笑是同一种颜色。
母亲的泪水滴在红毛衣上,泪水里藏着外婆最后的冬季。
冬天里,外婆的生活被戳开一个个口子,疼痛钻进去,赶出来。
疼痛试图钻得更深,又赶出来!
寒夜,母亲抱着最后的外婆入睡;红毛衣贴着曾经的母亲。
外婆把一些声音,藏在棉被和床单的抓痕里。疼痛像一个失败者,没有等到外婆的妥协,求饶,没有赶出外婆眼中的泪滴。
一场火最终带走了外婆,带走了那年的冬天。
另一场火,依旧在寒冷中燃烧。
我做过一个梦,外婆走进了母亲的那件红毛衣,渐渐远去。
转首间,母亲身上的红毛衣还在。
8
我不会织毛衣,我只能在文字里找寻温度,在心里,种上一件毛衣。
毛衣,火的颜色,是生活前进的“武器”。它的存在,不输呐喊,也不输刀枪。穿上它,带着亲朋的目光,燃尽所有的黑暗,燃向所有的荒野。
在爱回归的路上,毛衣迎着初日,不断地从一个人身上走到另一个人身上。
毛衣是红色的,我们的心也是红色的,我们都有着同样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