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时节，我们又一次踏上通向长白山的路。为疫情所困，难得有一次出行的机会。其实，不是去着意追逐什么风景，只是想找一个人迹罕至，纤尘不染的地方放松一下，我们便不由自主地选定了长白山。
　　 长白山差不多每年都要登临一次，每年却都有不一样的感受，她就像善于梳妆的美少女，在我的眼里总是那么的青春靓丽，多姿多彩。选择在这个季节来长白山，无疑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光景。展现在我们面前的长白山，无边的大森林就是最美的人间奇景，也只有大自然才能创造出的如此瑰丽的景色。
　　 近来天色一直晴好，仿佛山峦也为秋情所动，一直都沉浸在耀眼的天光和湛蓝的映衬之中。森林在此时显露出五彩的鲜艳来，深青是沙冷杉，淡黄是曲柳，酱红是柞树，鲜红是拧劲槭。这些色彩斑斓的树各自取势，高低错落，井然有序。山势在决定着它们各自的分布，相互映衬，相互映照着，把一座山装点得格外舒展大方，格外缤纷灿烂。
　　 这一路的好景色被车速给旋转成了一匹五彩锦缎，一直在翻卷着，一匹匹地给甩到后面去。它们又像是立体的影像，扑面而来，又转身扬长而去。两只眼被晃花了，晃晕了，一闭眼便觉得满满的五彩颜色在转来转去，混搅在一起，还有一股馨香在鼻腔之中弥漫着。
　　 此时正是霜叶红遍的季节，我们进入了长白山的腹地，进入了一条山谷之中。特殊的高山气候，让这里的植被有着特殊的分布，也让各种植被发生着变化。巉岩高绝，曲涧幽壑，随处可见的溪流潺潺，各色落叶淤积在河谷里，不觉间堰塞住溪流，形成大大小小的水面。长白山不仅给人稀有美丽的感觉，给人更多的是高冷的气质。冷艳与冷峻不是哪里都有，高海拔是自然所赋予的，孤立的石岩与挺拔的冷杉，是一种相互的竞比，溪水从这样的环境里流淌出来，带着特有的清寒。走到这里，便觉阴森森的冷气渗透进车窗，让人不自觉收敛起快乐的欢颜。
　　 针叶林带一般都是海拔五百米以上的常见树种。在这里，让人看见了更为难见景象。在山谷两边，伫立着一棵棵干枯的冷杉树，没有了枝叶，一棵棵孤然独立着，残枝断桠，苍暗而又漆黑。在这些枯树的中间，却有一些红叶树生长在中间，亭亭玉立，秀颀暖人。这一树树的红好像是一道光芒，照亮了这里的黑暗，仿佛像一盏明灯一样。红红的暖意就有一种呼唤的力量，能够唤醒这世间的沉睡，让人觉得，它就是在这黑暗之中，所开辟出的一条生命之路。
　　 一片红光的照耀，仿佛让一个个枯木焕发出勃勃生机，让人叹为观止。这是长白山原始森林之中所特有的一种生态方式，活着的生命固然可贵，死去的形体依然还是一道风景，让人领略到山水之间的生与死是多么的浪漫，是多么的豪迈。这种浪漫，这种豪迈也是一种力量。凡是那些美好的东西，在这里总是让人刻骨铭心。
　　
　　 二
　　 天际薄暝初透，我们随着曲曲弯弯的溪流，来到一片谷地之中。当我们停下来，却被一片清澈的湖面给吸引去目光。这幽幽楚楚的百亩方塘，不见大，却见奇。
　　 初以为这是一个无名的野湖，藏在深山之中，不为人所知，好像是收入大山心怀之中的一面宝镜，只因为大山过于珍爱，才不轻易示人。湖水清冽，是山里的泉水汇聚而来，站在湖边便觉清爽宜人。那是一种透彻的愉悦感，让人觉得头顶的天空以及近处的森林，都被这片湖水映衬得格外富于情致。
　　 我沿着湖滨行走，不远处立有一块石碑，上面有碑文标注，才知道它是有名字的，叫碧泉湖。此时的阳光如水一样泼洒下来，晴空的碧透与湖水相互映照着，让人说不清那一个更加清纯。
　　 湖面委实不大，圆圆的样子，好像是那孩子无邪的眼眸，我一眼便看了进去，让心灵发痒，发颤。至真至纯的感觉为这个世界独有，没有一丝的纤尘，不是谁都可以感受得到，如果一颗心可以与之比拟，是因为这颗心真的渡过了人间的凡尘。
　　 森林挨得紧，好像是为了这面湖，它才不得不退后一步，腾出了这块土地，放置这面明镜似的。有几棵树已然倾倒在湖里，却觉是忘情投入，而不是失足跌落。还有许多的树木，立于高坎之上，却都向湖面倾斜着。也许，湖面过于明净，引得群情踊跃，争相去水面照见自己的容颜吧。
　　 有几棵拧劲槭立在湖边顾盼生姿。绿波缥缈间，枫红涌动，闪现粼粼的动感，在湖对面就感受到这般如火的热情。我忘情地沿着湖滨走去，来到那树下。那水中的红叶幻影已然不见，一树的红火却把我的身心映照透彻，我相信，此时谁来看望，我已非我，已然是与红枫有了同等的质感，相信整个人已经完全融入到这棵树之中。
　　 有湖水在侧，也让森林的色彩光鲜如新。不见得去湖水漂洗，却有飘荡的水汽去荡涤，也是难得的自我更新。湖水里有绿色的青苔，偶有小小的游鱼在中间嬉戏。风吹来，吹皱了湖水，却依稀可以看见鱼肚的银白，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煞是动人。
　　 在湖滨的森林里游历，亦有许多情趣。这是一片杂木林，却以白桦居多。白桦林多以丛生居多，间杂些红叶树在其中。同行的女伴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身着红衣，她们行走的白桦林里，好像是飘动的红叶树。恍惚间，树与人的动感混淆不清，举手投足间，翩翩起舞的身姿与树影融合在一起，静静地构写出绵绵不绝的诗意。
　　
　　 三
　　 湖滨上，建有一个小小的庄园，几所房屋无一例外地都顶着一个红瓦盖。在红枫树林之中，红瓦盖显得过于鲜艳，给人很是失真的感觉。因为有比较，才有这样的感受，红瓦盖是刺目的，而红枫叶却十分的养目。自然与非自然之间总是有一道裂痕，是无法弥合的。好在这红瓦盖不见得那么的让人讨厌，多多少少在起着烘托的作用。
　　 每一座房屋都是很随意地建在湖边四处，而且，都是以棱角棱边的形状而设计。大三角形，或者是大的五角形，尖尖锐锐，设计的理念完全来自于五角枫叶。此时正是枫叶飘落的时候，我倒是没有想象到这是红叶的飘落，却觉得是所有红叶的汇总。不远处，就有人在打理着红叶，不疾不徐地，手里持一根长长的杆子，顶端绑有一个网兜。落叶太多太厚，森林没有因为人迹的到来而退却。叶子到了一年的生长期，是要归于大地的。这里有养鱼的水池，有流水的水渠被落叶所堰塞。
　　 这是不得不做的工作了，堰塞水池是会影响到鱼儿的生活。把出水口和入水口的落叶打扫干净，便于流水的通畅。这些叶子大多是红叶，被一大堆地堆在路边，湿漉漉的显得十分的新鲜，堆在那里十足醒目。落叶随意在甬道里掉落着，有厚厚的一层铺设，走在上面决然没有走在地毯上的感觉。我不自觉地走上了两个来回，身心被这鲜亮的色彩点亮，红彤彤的叶子在此刻是一种意外的奢华，怎么给人步步登高的感觉呢？也许这条甬道的尽头有未名的期待啊，踏到上面就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我是喜欢这些红色的叶子。丑陋些的卷曲了边角，内里却有一个红红的心。光鲜些的平平整整，倒像是张羞红的脸庞，不好把心思袒露似的。这些叶子不容易判断出，哪一片是何时落下的。树上的叶子不见得有什么新鲜与老旧，树枝的不同位置，也就在预示着哪一片叶子会提早落下，哪一片叶子会抱紧枝头。
　　 我有收藏落叶的习惯，森林里的叶子只有山里人才知道它们来自于山里的那一棵树。每个书页里都夹着一片叶子，在我看来是夹藏着一个大森林。让我有这样的爱好，是因为我曾经看过日本画家东山魁夷的一本画册。那里面的每一页都精心地绘制着一棵树，或者是一片林子。真心去收藏它们，显然是出于一位画家的爱心。爱森林的心，就要从点点滴滴做起，一片树叶可能说明不了什么，可是千百万片树叶，用几十年的光阴来积累，就是对一片森林最好的纪念。我眼里的这片杂木林比起那画页上的树来说，有着更加天然，更加质朴的美感。让我更加感动的是，当阳光尽染了这些叶子时，如同被灌注了生命的力量，全部都扑楞楞地抖动起来，变成了一只只活灵活现的金翅鸟。它们的鲜活，它们的通灵，让整个山谷的活跃起来。
　　 我知道，这是因为热爱森林的最原始的反应。用心去做，用心去爱，付诸于行动的上面，我们该怎么去做呢？一个人真的活出了一棵树的境界，是不容易的，那是永远都无法超越的境界。脚踏一方土，头顶一片天，有这些就足够了吗？不是！汲取大地母亲所赋予的营养，一心一意地创造出自己的能量，回馈大地母亲。一心向上，向阳生长，把自己的快乐送给别人，自始至终爱自己的这个位置，决不超越，也决不放弃生存的机会，还有，这片绿色并不是一棵树的所作所为，它是一个阵营连着一个阵营，一座山牵手另一座山，才能达到的效果。
　　 这是一种静穆、淡远、高洁的境界，也是一种令人神往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