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枷锁(情感小说)
J城的冬季大多是被惨淡的阴云和湿闷的雾气笼罩起来的,街道马路上一派颓废的景象,行人、车辆和所有活动的物件都在云里雾里小心地寻找自己活动的轨迹,湿漉漉的雾水好似湿衣服寸步不离地粘在人们的头发和外衣上,整个灰幕般的天气让人们心里一阵阵泛着死气沉沉的冰冷。
这座城市大约可以分为两部分,林立着解放前掉了墙皮的老建筑的旧市区和开放后现代楼房此起彼伏的新市区,但是两者之间除了一个新和旧的比较之外,也没有太多的差异。
负责这个城市建筑的设计师把所有新市区的楼房都限定在了五层以内,在每一层的楼顶都颇具民族特色地搭上了一层红瓦帽檐,在他们眼里这是绝妙的设计,中西结合,土洋并用,可是每个来过这座城市的游客似乎一点都不给他面子,把这些建筑当作笑柄编出了不少关于J城的笑话,在任何人眼里这些不伦不类的建筑还不如那些老楼房顺眼,像是鲁迅笔下那些盘着辫子穿着西装的假洋鬼子。
的确,不论是人还是物,要么你就土得掉渣,那是一种返朴归真的传统美;要么你就超现代,那是一种追赶潮流的现代美,最怕的就是这种像游移在黄河和大海交界处的水那样摸棱两可的混乱。
这个城市多为平地,没有上坡,自然而然的自行车便成了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四面八方叮当作响的车铃声在浓雾弥漫中练习你耳朵的辨别能力,偶尔有一点在雾气中显眼的颜色从你身边疾驶而过,那是极个别穿着鲜亮人群的暗影。
虽说这是一座具有龙头作用的城市,但是它给人的感觉总是像一个正在建设中的县城,破旧凌乱的马路更像世界大战后的残骸。
住在这里的人们大多克守一个原则,天冷的时候要穿深色衣服,天热的时候方可穿浅色的衣服,于是人群的色彩在冬季也显得格外凝重起来,冬季阴冷的日子里整个生活变得像天气一样压抑窒息。
在大学生物系读书的时候,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生物对周围的环境有着很强的适应能力,比方说:生活在澳大利亚沙漠地区的沙漠蜥蜴会有和周围的沙土如出一辙的外衣,生活在沼泽地区的变色蛙也会在四季随着周围的环境不断的变换着肤色。
课下我常在想,如果人生活在变色蛙所在的沼泽地区,也会有四次变色吗?老师给我的答案是:不会。我又在想,不是说生物对环境有很强的适应能力吗?老师的答案又是:是的。我只好给自己一个不成道理的回答:原来人不是生物,所以不会变色。
照本宣科的学生时代让我有太多的困惑和问题,离开书本踏入社会的那一刻起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清晰的显现在脑海里:人当然是生物,因为他是高级生物,所以他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不是生理上的适应,而是心理的适应。
因此大学四年来我适应了J城,在冬季我穿着蓝灰色大衣在马路上穿行,尽管蓝灰色只能使我蜡黄色的脸显得更加憔悴,适应这里人群的环境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倘若我穿大红色的羽绒服走在路上,会有很多人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好像我在夏天穿起了棉袄。
于是,我为数不多的属于冬季气候适合夏季颜色的冬衣和属于夏季气候适合冬季颜色的夏衣都打包托运回老家给了姐妹们,那些衣服原本就是在我刚上大学时家里人七拼八凑的“贡献”给我的,现在是物归原主,况且她们无所谓适应与不适应,她们只要有衣服穿就会高兴上天。
每次推着自行车走出公司的大门,我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和周围的环境做比较,如果是协调的,我的胸脯挺得比任何人都高,把骑车换成推车的姿势,步履缓慢的在雾中漫步,好像我也是这个城市坐地户中的一员。
如果还有些不协调音,我则低下头,一步跨上自行车,眼睛瞟着前轮,脚蹬着踏板赶快向家里奔去,尽量让自己明天更适应这个城市。
毕业这几年来,我的大脑中已经没有什么特别能让我感到值得去思索的事情了,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能跳出农村就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这是人生转折的第一步,它决定着我不必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一辈子庄稼活了。
在大学的时候,常常憧憬着未来的工作和生活,有上百种假设和设想,可是憧憬总是美好的,而现实是残酷的,毕业的最初阶段每天都奔波在艰辛的求职道路上,有一纸文凭有时也不见得就能胜券在握,学生物学而没有一丝其它专长的女生在人潮汹涌的招聘现场渺小得让人都不愿多看一眼,多搭一句话。
那时我常矛盾于:是在城里悄无声息的做个看人眼色的打工妹,还是回到家乡去做一名令人敬畏的乡村教师?人的矛盾常常是源于对得失的衡量,人们总是习惯于把它们放在不同的时间段上衡量,才会抱怨今天得大于失,明天失大于得。如果从一个整体的时间线来看,得与失其实是对等的。在生活当中,在自然规律面前,谁也赚不了太大便宜,谁也赔不了太多本钱。
我现在走出来的所谓公司是一家保健品营销公司,就是那种每天早晨发五个鸡蛋,就能把一帮老年人忽悠的团团转的“丧良心企业”。这样的公司对学历对专业没有任何的要求,只要你脸皮够厚,嘴巴够甜,拿出孝敬你父母十二分倍的精力来应付这些上了岁数的叔叔阿姨,只要你有业绩,口袋里就不会缺钱,这就是全部的工作内容。
没有底薪,只有提成,若是与大半天的清闲时光做衡量,这工作还是让人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但是与公司的收入来比较,你就会觉得吃了大亏,心里特别不平衡。
因为这种让老年人上套的小把戏,简直就是在抢钱,一瓶普普通通的药片,被传得包治百病,几个无业游民专家服装一穿,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让这些药品披上了神药的外衣,说他缺德吧,这群被忽悠的老人还不爱听,因为他们觉得多多少少自己吃了这些保健品,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你不让买就是和他们过不去。
你要问我为什么明知道缺德,还要从事这样一份职业,我只能告诉你,对于找一份对口的正式工作,我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动物园里寥寥无几的动物们不需要我去研究,其他专业的工作我又没有经验,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在城里有一个安稳的落脚点。
幸亏这是一个兼职的时代,业余时间多兼几份职应该也收入不少,况且正式工作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下岗,我觉得只有钱是最靠得住的东西。
晚上的时候我在一家网吧做兼职管理员,既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接触网络,又可以多一份收入来负担自己的房租和生活消费,我做每件事情之前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不会思考的人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不会衡量的人也称不上是一个机敏的人。
上网后我先给自己申请了几个电子邮箱,又在各大人才网站发布了我的求职简历,毕竟不能一辈子做兼职,还是有一份正式工作比较稳定,如果有合适的工作机会,我还是愿意去尝试的。
我还在征婚网站填写了个人资料和择偶标准,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是要有本市户口、稳定工作和住房,年龄和长相都无所谓。
这么做让我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人一旦变得现实了就是成熟的重要标志,有一个感情的依托会在更大程度上解决我目前的生活和工作压力,也许我是在拿感情和婚姻做赌注,但是当你孤立无援的时候,孤注一掷总比坐以待毙要聪明得多。
搭婚姻的便桥是很多大学农村女孩子走的捷径,几年前我的好友小波嫁给Q城近海的渔民,现在当起了全职太太,正好适应如今“女人回家”的潮流。
她的丈夫又黑又矮,小学文化程度,三句话不离本行,满身的鱼腥味,以前小波最讨厌渔民,我问她现在整天守着个渔民该怎么办,她的回答很让我吃惊,她说当一个人可以满足你的物质需要的时候,你会爱他所有的缺点,包容他所有的错误。
我觉得除了她美丽的面容没有改变之外,她整个人都变了,我不知道该说她是变得越来越现实了,还是越来越没有理想了,记得大学时我们立下的宏图伟志,好像也被满屋子的鱼腥味淹没了。
我既羡慕她又瞧不起她,羡慕她衣食无忧、穿金戴银的生活,瞧不起她堂堂一个大学生竟然甘为农妇的心态,所以我开始淡淡的疏远她,后来竟然也没有了音信。
可是我呢,股子里不向现实低头,但是经历这么多之后又必须步她的后尘,原来人是那么脆弱的,那么需要一个支撑点的,但是我想我与她不同,我把希望建立在婚姻之上,也就是说理想一实现,我就可以很快的从婚姻中脱身,而她已经把自己溶化在了婚姻里,因此她没有了理想。仅凭这一点,珠光宝气的她在素面朝天的我面前永远都是卑微的。
每天邮箱里的来信并不多,从最初的心潮澎湃到后来的心灰意冷,这个过程来得很自然,原来上天不愿给我提供一条捷径,原来人们对网络还是抱有雾里看花的态度,每次一个计划落空之后,我会花大量的时间回过头去分析整件事情,找到失败的症结,我发现在征婚这件事情上我太被动,守株待兔也许并不适合这个时代。
于是我主动到征婚网站寻找适合自己条件的人选,然后给他们留下我的邮箱地址,终于一个叫胡东的男人给我回信了,他比我大七岁,中专毕业,在本地一家很有名气的电脑公司做事。
我们并没有把大部分时间花在漫长的邮件交流上,第三封信之后我们决定见面了,而且我现在迫切需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真的如人们所预言的那样,青蛙王子遇到了恐龙,这一点我心里很有数,也许正是因为他是青蛙王子,才会用一种十分低的标准来审视站在他面前的我,我在他的眼里才不至于难看得像一只恐龙。
他个子高高的,皮肤苍白多皱,一副瘦骨伶仃的样子,眉毛长得很浓密,只是有一只眼睛有点斜视,让人感觉像是一个偷了人家东西的贼。我们老家有句俗话说:“眼斜心不正。”如果把他领回家,全家人都会极力反对的,我妈常说丑俊无所谓,只要心善就好。
也许我再等待几日,会有一个眼不斜的善人走进我的生活,但是谁又能保证他会符合我所有的条件呢?我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等,我的长相不好,我的工作差劲,我的户口在农村,等来等去,挑来挑去只会耽误了自己,况且我现在背负的生活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自从有了胡东之后,每天下班走到街心的时候,我常常会徘徊不前,不知道该向东走,还是向西拐。左手边骑过几条街就是胡东所在的电脑公司,右手边穿过几个胡同就是我做事的网吧。
过去我常常会义不容辞的去胡东的公司看看,瞧瞧他正在做什么?如果是在给客户介绍电脑,我就也装作顾客站在一边听;如果是在给用户的电脑检修故障,我会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那神情比正在等待的用户还要认真,但是我从来不会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象征性的朝我笑笑,因为老板就在对面的椅子上监工,但是一个笑就足够了,胡东认为我心里有他,我要验证的是他心里有我。
这段恋情走得不愠不火,两个性格内向的人恋爱,往往是在走一种程式,开始是相对无语,接着胡东开始问我的家庭情况和工作,有点像查户口的感觉,我拿出自己的简历和各种证件交给他,让他回去好好研究,我讨厌这种像被审问的感觉。
有了我的这一举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胡东也训练有素的把一大堆材料交到了我的手中让我审核,这的确是一种新鲜的介绍方式。
当熟知了对方表面的一切后,问题变得越来越少了,沉默又占据了整个的约会时间,一年多的恋爱中,我一直都在等他拉我的手,我想他一定也在等我向他伸出自己的手,这样美好纯洁的爱情像马蹄莲,我想也许只有我和他这样木纳的人才能够缔造出这样的意境。或许一段彼此没有感情的恋情终究是要走这样一种程式。
在我刚刚弄清楚了适应与习惯的关系之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习惯之后会是淡漠,淡漠之后会是渴望。与其说渴望,倒不如说在等待一种结果,恋爱的结果原本就是结婚,这像是在做一道递等式运算题,一大堆关系式通过一层层的等号最后得出一个结果,从复杂到简单,简单就意味着单一,就意味着我将来的生活中要面对着一个叫胡东的男人过索然无味的日子。
不管怎样,水到渠成的自然规律是不可违背的,我和胡东终于开始谈论我们的婚姻了,甚至于他已经开始着手装修房子了。而在整个的过程当中我是被动的,被动到要他用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我走进他的生活。
像我这种太快适应的人,兴趣也会很快的消退,这段婚姻能够给我带来的是一个户口,一个在本市固定的住所,同时也是套牢我未来的枷锁。
其实我相信胡东也是被动的,他在家人的催促声中,在一年长过一年的年龄中,在越来越少的选择范围中紧紧的抓住了我。
人和狗有共通之处,狗恨透了那条套住自己脖子的绳索,但是却对给它套绳子的主人点头哈腰。人不也是一样吗?还是回归到生物学的理论,高级生物是在精神枷锁的控制下生活的。
从何时起开始喜欢下了班急匆匆的奔向网吧,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第一次进聊天室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是在我和胡东的关系已经确立了之后,征婚网站中再也没有了我的名字,征婚男士的邮箱中少了一个女孩的自我介绍信,但是上网却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确切的说是已经成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