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天夜里，素艳都会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浸湿了衣裳。她心跳得很快，一颗心一下子好像大了几圈儿，在胸膛里翻腾着“咚咚咚”响得吓人。无边无际的恐惧，像一口巨大的棺材，把她罩住。
　　 在看守所，每夜她都会被同样的恶梦惊醒:恍惚是在一个无边的旷野里奔跑，身后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在追她，血人像一个巨大的火球儿，烈焰冲天。她觉得，那团火焰能把自己烧化。恍然间，血人手里的刀，闪着冷冷的寒光，大喊:“还我命来！”声音幽怨凄惨，如刀如刺，每一声都将素艳的心洞穿！
　　 她失神地望着看守所灰暗的墙壁，知道自己这辈子算完了，再也不能踏上她走了20几年的乡路。
　　 素艳的老家在辽西三道沟，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她懊恼了一阵子，爹劝她复读一年，可她却把脑袋晃成了拨浪鼓。素艳念高中花的是议价，她天生就不是念书的料儿，学习成绩一般般，尤其是理科，一到上课，脑瓜壳子有窝瓜大，像搅了浆糊一样。
　　 素艳家境一般，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爹侍弄几亩薄地，打点儿瘪瘪瞎瞎的苞米，勉强维持生活。
　　
　　 二
　　 素艳有俩哥哥，可他们不务实，不甘心土里刨食，虽然土头土脑，却一心想出人头地，发狠要赚大钱。俩人扔下老婆孩子去深圳，结果，皮都掉了三层，回来和出门一样穷，还弄了一身性病。
　　 村子里的人日子过得都一般，可也有脑瓜子活络的，小鬼儿就是一个。这几年，三道沟占了天时地利，因为挨着国道，小鬼儿动起了脑筋，在国道边开了一个路边店，叫“好再来”。小鬼儿是个响当当人物，凭着一双慧眼，一副好脑子，又舍得做。他爹活着的时候，在县城馆子里干过大厨，做得一手好菜。小鬼得到了爹的真传，虽说赶不上他爹的厨艺，可那有什么关系？路边点不都是这样吗？一来二去，结果做得比他爹名气都大，还收了一个徒弟，招了一个服务员。现在基本不掌勺了，腆着肚皮当起了老板。徒弟宝库悟性挺高，只跟小鬼儿学了不到半年，就能独挡一面了。小鬼儿盖起了二层小楼，也学城里人，把厕所盖在屋里。安装了太阳能，烧起了锅炉，过上了阳光灿烂的日子，看红了村里多少人的眼。
　　 素艳回家不长时间，小鬼儿就上门了，这小鬼儿是素艳的表姐夫。
　　 “素艳，回来了？不念啦？”
　　 这个时候，素艳正在葡萄架下和同样落榜的百华，还有大嫂子，牛老六一起玩麻将。
　　 “嗯！”素艳头也不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小鬼儿在旁边看热闹，还给素颜支招。四圈儿牌下来，素艳赢了10元钱，乐不可支，顺口哼起了小曲儿。
　　 小鬼儿不屑一顾:“啧啧！这点小钱儿你乐这样儿！让你一天挣50元，你干不干？”
　　 素艳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有这好事儿？”
　　 “上我饭店去，就负责上菜，上酒，多拉一些回头客，工资每月1500元。”
　　 “行是行，我还想找个伴儿，让百华也去，行不行。”说着，她拉拉百华。
　　 “也行，明天一块儿去吧，我把那个服务员辞了。”小鬼儿说。
　　 吃晚饭的时候，素艳说了这件事。爹妈都不同意，爹说:“路边店是啥好地方？好人谁干？”妈的脸色不好看，也极力反对。
　　 “别说了，别说了！烦死人了！你俩懂个啥？腰里有钱才是真格的！”素艳自小被爹妈宠惯了，任性固执，说一不二。
　　 “我明天和百华一块去，你们别管我！有我姐夫你们担啥心！”
　　 第二天吃过早饭，素艳打开柜子找衣服，她以前穿的都是校服，没几件拿得出手的衣服，就摔摔打打，耍脾气。二嫂子听到吵闹声，忙跑过来，问明缘由。就回到自己屋，拿过来她当姑娘时穿的花连衣裙，一双白色凉皮鞋。
　　 裙子是奶白色的，有一些淡紫色的小花，领口低低的，腰身上掐了褶儿，裙子背后还有两条带子，系成蝴蝶结。素艳穿得挺出彩儿。在镜子里一照，又漂亮又洋气，风骚得直挂人眼珠子。
　　 小鬼儿一看素艳这身打扮，眼睛一亮:“好！太好啦！比城里人都时髦，最能勾人啦！”
　　 “说啥呢？找抽哇！”素艳笑着说。
　　 “说走嘴啦！说走嘴啦！我说是吸引人！”小鬼笑嘻嘻地说。
　　 “讨厌！那不是一个意思吗？”素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挺受用。
　　 “好再来”饭店紧挨国道，好气派的二层小楼，彩砖铺地，面向国道的一面涂了明黄色涂料，步步高，串红，格桑花……旺旺地开在墙边，娇美鲜艳。到了晚上，招牌和霓虹灯交相辉映，令人眼花缭乱。
　　 干净，舒适的环境，素艳十分满意。小鬼儿让她专门负责楼上包厢服务。
　　 待人接物素艳有一套，这一点随她妈。素艳妈年轻时在城里饭店当过服务员，是个出了名的“宋大浪”，怀着素艳大哥嫁给了素艳爹。她所以不让素艳去饭店，也有原因的。
　　 素艳每年寒暑假在家，看她妈招一拨人在家打麻将，这些人抽烟喝酒，打情骂俏……耳濡目染，素艳学了不少。
　　 这天中午，快到饭点的时候，素艳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饭店门口揽客。只见从北面开来一辆大“解放”，前四后八，装了满满一列煤炭。素艳眼尖，忙拉着百华迎上去“师傅，吃饭不？免费加水停车！”说着，抛过一个媚眼，声音脆脆的，像唱歌。
　　 说时迟那时快，大货车“咯吱”一下，稳稳当当停在“好再来”门前。从驾驶室下来两个人，素艳忙把两个人引进饭店。那两个人被素艳扯着上了二楼包厢。客人点了“铁锅炖鱼、尖椒干豆腐，排骨炖土豆，大拉皮，一瓶“丰谷”。素艳楼上楼下，一样一样把菜摆上来。素艳的胸部出奇的饱满，低头布菜时，引得开车的小伙子眼睛都直了，眼光像飞镖一样，一波一波地打过来。“这个妹子好靓啊！是新来的吧？”素艳点点头。小伙子说:“一回生两回熟，来，认识一下！”指了指中年人:“这是兴隆镇的刘老板，卖煤的。我是司机，打工的，你就叫我大刚哥好啦！”望着大刚挺拔的个子，俊朗的相貌，潇洒的举止。素艳心里一动，目光里就有了春水荡漾。笑得像蜜糖一样甜腻:“刘老板，大刚哥，请多多关照！”
　　 “好再来”饭店是存车，吃饭一条龙饭店，刘老板在兴隆镇开煤场，离这里100多里地，晚上在这里住宿。
　　 小鬼儿拉过素艳嘱咐说:“把客人侍候好了，多吃两顿，给你发奖金！”
　　 菜上齐了之后，刘老板和大刚就山吃海喝起来，一瓶酒见了底儿，还不尽兴，又让素艳再上一瓶，也轻轻松松地干掉了。刘老板晃晃悠悠回旅社睡觉了。只是大刚说要喝茶，素艳说要喝茶，素艳送来茶壶，大刚伸手去接，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素艳的脸红了。
　　 大刚喝得太多了，满嘴的酒气，气息又浓又长，一直扑倒素艳的脸上，素艳不知道怎么啦，好像浑身热血沸腾似的，仿佛这股气息像一把火，把她点燃一样，她感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浑身陡然烫起来。
　　 看到素艳这个样子，大刚只觉得血脉喷张，一把搂过素艳。素艳“哎呀”一声，整个身体立马软下来，手说啥也挣不动。这时，大刚的手一下子就从她的领口伸进去，摸到胸脯上。素艳顿时有一种从未体验的感觉在全身漫延。大刚狠命地亲吻她，情欲已经不要命地勃发了，一下子把素艳放倒在椅子上！
　　 大刚看到素艳留在卫生纸上的那团红时，极意外，抱起素艳又是一顿狂吻。说:“真没想到，你还是闺女呢！”说着，从裤袋里抽出几张票子横竖塞到素艳手里。
　　
　　 三
　　 打那以后，大刚每次拉煤，必在“好再来”吃饭，住宿，并把一些拉煤车往这里引。
　　 小鬼儿嘴巴都咧到耳后根了:“素艳哪！我的眼光果然不错，我妹子干的真不赖！”
　　 素艳给小鬼儿带来了效益，“好再来”门庭若市，小鬼儿发财了。素艳也闻名遐迩，都知道“好再来”有个靓妞，又年轻又风骚。素艳的腰包鼓了，上班才3个月就存了5000多元。这对于素艳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手里攥着这些票子，就像攥着自己的命。她把这些钱存到乡里农村信用社，每天把存折看上几遍，兴奋得像中了500万大奖。
　　 没想到，快活的日子没过多久，麻烦事儿就来了，那天，她和百华一起上厕所，百华抱怨:“一来事儿就腰酸肚子疼，真遭罪！”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素艳猛地想起，自己的那个已过去10多天了，还没来，糟糕了！顿时，她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处一节一节漫延到头颅！心像狼掏似的。她听二嫂子和别人唠嗑时候说过，结婚的女人没来事儿就是怀孕了。
　　 素艳专门去了一趟乡卫生院，结果真的怀孕了！素艳知道，和大刚偷欢没几次，咋就这么倒霉呢？她忙找出大刚的电话号码，把电话打过去。她急吼吼地喊:“我怀孕了！你看咋办？”那边的大刚嬉皮笑脸:“你怀孕和我有啥关系？还不知道是哪个的呢？”素艳一下子就火了:“你放屁！不是你的又是哪个龟儿子的？咱做DNA去！上月你来我这儿的，到现在不正好一个月吗？”大刚又笑了:”弄准了，只要是我的，我就认！”素艳又说:“我岁数太小，我还想多挣几年钱呢。明天你过来，陪我去县医院做人流！”大刚慌了:“姑奶奶！千万别人流！”
　　 大刚家三代单传，前妻给他生个女儿，硬是让大刚妈给骂离了婚，女方把孩子带走了，大刚每月给生活费。所以，大刚妈想早点抱孙子，续香火。
　　 大刚第二天来找素艳，好话说尽:“好素艳，既然生米煮成熟饭，嫁给我好啦！”素艳恼恨恨地说:“不知道羞耻！脸皮和城墙一样厚！你拿啥娶我？我要楼房！10万彩礼！”
　　 大刚一听傻了眼:自己只是一个给别人打工的司机，一个月出不几回车，爹肝癌早早去世，家里就两间小瓦房，娘俩相依为命。一想到这里，有些丧气，可转念一想，又笑得嘎嘎的:拿我儿子啊！他还不能顶你那楼房，现金吗？”
　　 素艳一愣，还想提啥要求时，突然被“儿子”两个字震住了，一股异样情感爬上心头，不知道是愤恨还是欢喜，她恨恨地说:“你倒有说的！”大刚脸上浮现一丝坏坏地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看你还是早点嫁过来好。”素艳说:“想的美！我还要做人流！”大刚不尿她这一壶:“去做啊！没人拦着你！一个大姑娘做人流，谁还要你！将来咋嫁人！”素艳牙都咬碎了，她想破口大骂，可又一想，大刚说得也有道理，一下子像个泄气的皮球。她伤感地想:“在所有的风流债中，最倒霉的都是女人。假如大刚耍赖，不认这个账，她又该咋办？”看着大刚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素艳又气愤又懊恼，一股悲痛袭上心头。
　　 趁素艳悲伤的时候，大刚凑过来，搂住她，递上了滚烫的双唇。过后，他指天指地发誓:“我一定对你好，否则，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四
　　 小鬼儿听说素艳要嫁给大刚，惋惜得直拍大腿:“哎呀哎呀，白瞎我妹子这个人啦！”小鬼儿封了一个500元的红包给素艳:“妹子啊，啥时候想回来，我大力欢迎！”素艳含泪点头。
　　 兴隆镇的小东街，两间小瓦房成了素艳的新房，婆婆搬到西下屋去。勉强凑了5000元彩礼，素艳过了门。
　　 没花多少钱就娶回了儿媳妇儿，大刚妈并没咋高兴，大刚妈把脸子吊得跟水似的。每当小两口单独在一起时候，素艳就问大刚:“我也没要多少彩礼，你们家就娶到我这么年轻漂亮儿媳妇儿，又是高中毕业生，档次这么高，你妈咋不高兴，整天给我脸色看？”
　　 大刚磕磕巴巴半天，却还是说了实话:“我妈说‘现有后嫁的女人是骚货！便宜没好货！’”
　　 大刚的一番话，气得素艳牙咬得嘎巴响:“我嫁到你们家，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可把我坑苦了！”结婚7个多月，素艳的儿子出生了，是个8斤重的大胖小子。儿子白里透红，喜眉俊眼的，一哭一笑像极了素艳。看到儿子，素艳的心变柔柔的，甜甜的，暖暖的，脸上满是幸福，像春花一样灿烂。
　　 大刚妈出身也是贫苦，但她为人却尖酸刻薄，爹肝癌去世多年。大刚又是孝子，妈说啥就是啥。这下子可苦了素艳，她在家也是娇惯成性，到了婆家也不会委曲婉转，看不出眉眼高低，家庭矛盾不断。
　　 素艳的儿子小刚满月，素艳的七大姑八大姨来了20多人，连吃带喝外带打包。素艳婆婆压根儿瞧不起乡下人，看到这场面，把方脸拉成了长脸，简直比烂冬瓜还难看。出来进去，抡风扫地，弄得素艳很没面子。
　　 由于来的人多，又摆了2桌，连酒水，再给带来的孩子包红包，多花了1000多元钱。晚上拢账时，素艳婆婆非要大刚两口子掏钱。素艳气不过:“你们也太欺负人啦，谁家给孙子摆满月酒不是老人掏钱？钱你们也接了，凭啥让我们掏钱？不掏！”“谁让你们娘家来那么多人？没打他们的牌！一帮穷鬼，盘子都舔了！”婆婆也不让份，恶声恶气。大刚过来和稀泥:“我说啊，掏就掏吧！”素艳咽不下去这口气:“就不掏，咋地！”大刚翻了脸:“反了你了！我说话不好使咋地？闭上你的臭嘴！你个臭狗屎娘们！我家的事儿你少插嘴！”说着，从柜里数出钱给他妈。大刚妈洋洋得意，拍拍钱:“还是我儿子！好使！”
　　 素艳憋了一肚子气，搂着儿子，眼泪无声淌下来，心里掠过一丝人生莫测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