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常德市委召开常委会，人员已经到齐，市委书记李刚环视了一下四周，咳嗽了几声，喝了几口水，刚要讲话，就见秘书小姚急匆匆走进来，附在李刚耳边说着什么。只见李刚眉头紧紧拧了几下，点点头。小姚径直走到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刘文祥面前，把刘文祥叫出会议室。
　　 当刘文祥来到小会议室，一只脚刚踏进门，见到省纪委办案人员时，就知道自己面临什么了。他心里说:“现世报哇！该来的总会来，老天记性真好，自己做的坏事儿老天记着呢。”
　　 去省城的路上，刘文祥却平静了许多，他微闭双眼，靠在车座上。不知道何时，窗外飘起了雪花，越飘越大。道路上，建筑物上，蒙上了一层积雪。这是今冬第一场雪，世界仿佛一下子干净了。瑞雪兆丰年，这是一个吉祥的预兆。但刘文祥在走向一条不归路，走向政治生涯的末路。
　　
　　 一
　　
　　 刘文祥原来是东阳县县委书记，在这个位置上足足干了八年，愣是没进步，始终没有迎来上升的曙光。俗话说得好:“不怕慢，就怕站。”当官也是这个理儿。就怕在一个岗位上耽搁久了，年龄不饶人啊！
　　 想当初，刘文祥出任县委书记时，三十六岁，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人们都以为他前途无量，在县委书记这个岗位上只是过渡，时间不会太长。别人这么认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然而，使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就像一颗锈死了的螺丝钉，在县委书记这个岗位上钉住了，一动不动。眼瞅着别人一茬又一茬提拔上去，不断超越自己，刘文祥心里特别着急。
　　 一次去常德市里开会，他遇到了在市报社当记者的同学董玉才。董玉才和刘文祥是大学同学，同窗四年，在一个宿舍上下铺住了四年，董玉才有啥话都敢和他讲。今天老同学见面，分外亲热。晚上，董玉才专程到刘文祥住的宾馆，刘文祥向老同学吐露心扉。当说起自己的现状时，董玉才认真地提醒他，说官场里的水深着呢，好事光靠等是等不来的，要采取措施啊！董玉才所说的措施，其实也没有什么新内容，概括起来，无非两个字:跑，送。“除非你有背景！”董玉才强调说。可是，刘文祥偏偏缺的就是背景。
　　
　　 刘文祥土生土长在东阳县刘家洼，七岁时，父母相隔不到半年双双去世，他成了孤儿。是全村的乡亲们东家一口饭，西家一口饭，好不容易把他养大，后来，又考上了大学，跃入了龙门，成为贫穷落后乡村里的一名佼佼者，从一个乡下孩子，变成了一个拥有本科学历的时代娇子。
　　 他之所以能混到今天的地步，很大一半靠的是运气。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家乡东阳县酒厂上班。在厂办搞宣传工作。后来，国家出台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政策，选拔一批有较高学历、有业务水平的知识分子充实县里各级干部队伍，给了刘文祥一次提升的机会。不久，他被认命为东阳县团委书记。这次机遇，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实现了他人生的一次重大飞跃。从此，他进入了一个全新层次的领域，政治前景一片光明。
　　 刘文祥是感恩的，到了县里以后，只要是老家的乡亲们找他办事，无论是买药，看病，借钱，还是红白喜事，他都一概尽力。在老家刘家洼乡亲们心中，刘文祥还是当年那个孤儿，乡亲们记着他的好。
　　 那年，常德市委组织部搞了一次副县级以上干部考试，经过层层筛选，他被择优录用，做了一名分管计划生育工作的副县长。上任不到一年，分管财贸经营的常务副县长患肝癌去世，位置空缺。县里几派势力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惊动了市里领导，为了平衡，才由刘文祥这个无门无派的局外人捡了个香饽饽，做了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平息了那场角逐。这时，刘文祥的仕途出现了一片曙光。他一步一个脚印，一直升任县委书记，那年，刘文祥才三十六岁，属于年轻有为，这个年龄，在全省仅他一人。
　　
　　 原本，他以为，到了正县这个位置，只要靠自己的努力，干出政绩来，总会慢慢发展，渐渐提升的。可是，这种想法，显然过于幼稚了。在官场的人都知道，县处到地厅是一个关键的坎儿，很多人就是迈不过去。这样，仕途的路也就算走到了头。
　　 经过董玉才的点拨，刘文祥不再傻干了，脑袋瓜子灵活起来，学会了周旋。开始在密切联系领导上下功夫。千方百计利用开会，学习，培训，迎来送往的一切机会，与方方面面的领导套近乎，拉关系。无形之中，刘文祥的思想悄悄发生了变化。他学会了抽烟喝酒，唱歌跳舞，打麻将，打台球，打乒乓球……这样一来，一些领导加深了对他的印象，甚至，对他颇有好感。可不知为什么，对他的使用上却迟迟不见动静，没有丝毫提拔的迹象。
　　 有一年春节，他去省里给组织部的毛部长拜年。他千方百计打听到毛部长和他妻子陈红霞是老乡，因为有这层关系，刘文祥和毛部长亲近了许多，说活也少了很多拘束。毛部长五十出头，为人低调，态度谦和，给人没有那种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感觉。刘文祥给毛部长带去了各种家乡的土特产:大米，小米，高粱米，黏米，花生，小豆，木耳蘑菇，小笨鸡，笨猪肉，寒富苹果，南果梨，干豆腐……看到这些个家乡的土特产，把毛部长和老伴儿秦阿姨乐得合不拢嘴。秦阿姨连声说:“永祥啊，看到了这些东西，使我又想起了老家，多少年没回去了，老家也没有啥亲人了，省城的干豆腐哪有老家的干豆腐好吃啊……”毛部长很高兴，留他吃饭。吃饭时，刘文祥吞吞吐吐地说了自己的想法。他说:“在县里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了，如果有机会，想动一动，希望组织能考虑……”
　　 毛部长当然明白他的想法，说:“永祥啊，你的想法我理解，组织上会考虑的，不过，还是那句老话，我们干工作，要做到‘名利淡如水，事业重于山’，做工作要脚踏实地，任劳任怨，做一个好人，当一个好官……”
　　 “说得是！说得是！”刘文祥连连点头附和。“好了！文祥同志，好好干！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有机会我和市委谢书记说说！”刘文祥连忙起身告辞:“那就多谢部长老乡了！”
　　 从省城回来，刘文祥满怀期待，可左等右等，望穿了双眼，就是没有下文。有一次，董玉才到东阳县里采访，晚上，刘文祥在“富丽华”酒店请董玉才吃饭，董玉才喝了一大口酒，抄起一只鸡大腿，边啃边说:“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吗？”刘文祥了解董玉才，知道他在卖关子，故意不接话茬。
　　 果然，董玉才等了一会儿，又喝了几口酒，沉不住气了，他摆出一副阅人无数的架势，说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纲举目张，凡事要抓住要害，你抓不住关键，有啥用？”刘文祥一下子㨄了半杯酒，说:“有话说，有屁放！摆啥八卦阵？”董玉才嘻嘻一笑，喝光了杯中酒，说:“你呀，你呀！”他用筷子指了指刘文祥:“当了这么多年官儿，真是‘油梭子发白——短炼哪！’还没有修炼好！”刘文祥一口把酒喝干，笑了:“你也这味儿！”“哎，你可别这么说！”董玉才一本正经地说:“你和我不能比，我是不想在官场上混，否则，我绝不会混成你这样！”
　　 董玉才说的不无道理，他在大学里就是《芳草》文学社的社长，曾先后出过2本书，都是自费的，所以，一直以作家自居。有一年，市里看中了他，要调他当秘书。这是进入仕途的一个绝好机会，可他说啥也不同意。老婆和他吵翻了天，甚至闹起了离婚，他就是不去。刘文祥也极力撺掇董玉才去，可他就是个犟脾气，任是八匹马也拉不动，铁嘴钢牙也说不转。
　　 董玉才说，他就是不想走当官儿这条道儿，就想耍笔杆子。可你刘文祥不一样，你就是吃当官儿这碗饭的，你既然走上了为官这条道，那么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对刘文祥说:“你呀，本质上不坏，骨子里还算本分，还没有违背做人做官的原则，基本上是个好同志，最大的缺点就是过于谨慎，过于沉稳了。所以，你吃不开是必然的，像你这样的人，吃得开才不正常哩！”说完，又把俩人杯子倒满。
　　 刘文祥对他的这套理论开始听还不以为然，但仔细一品味，还是受到了触动。他把杯子一举，“乒乓”一声，就把杯子碰上了:“干”！
　　 董玉才看他对自己说的话没有反感，又继续向他灌输:“落伍了吧？跟不上趟了吧？你要明白，做官有做官的官道，不入道，你这官就做不成，做成了也做不长。快认清形势吧！咋认清形势？那就是必须和谢大新站在一起！站在一条线上！”说得嘴角都起了白沫子。
　　
　　 二
　　
　　 常德市前市委书记谢大新，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在常德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有个绰号“谢大胆。”这个绰号非常形象地概括了他的专横和不可一世。
　　 谢大新是常德市土生土长的干部，不过高中毕业，但靠个人的努力，从基层干起，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在整个常德，他苦心经营多年，根基很深。可以说是说一不二，极端专权。据说，他斜眼睛朝谁哼一声，那人会哆嗦半天。在工作上，不得不承认，谢大新是有魄力的，把一个常德市搞得红红火火，常德市这几年经济高速发展，他引来不少外资，救活了一大批企业，GDP每年递增都在百分之二十左右，全省排第三位。可存在的问题也不少，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在告他，据说，纪检部门收到的检举信用麻袋装，可就是扳不倒谢大新。谢大新有一次在县处级干部会上，口出狂言:“现在有人到处告我，想把我搞下去，这是痴心妄想！我当区委书记，县委书记时就有人告我，可结果咋样呢？越告我越硬实！越告我越升！告得多我升得快！我就不信，谁敢和我刮旋风！谁恁大本事，能扳倒我？”
　　 可官场如战场，在常德市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谢大新，连做梦都哈哈笑的谢大新，真就翻了车。有消息灵通人士说，谢大新栽就栽在投资一亿元建常南大市场上出了问题。收受巨额贿赂。还有人说，批地，建“蓝水湾”有关。省纪委接到了实名举报信，上报省委，省委十分震惊，组织调查组深入调查，这不，一查，还查出了谢大新其他问题，谢大新停职审查。
　　 谢大新一出事，牵扯不少人，拔出一个大萝卜，带出一堆小萝卜。常德市像发生了八级大地震，动荡起来，大小官员们人人自危，骚动不安。
　　 谢大新被抓以后，省委组织了庞大的专案组，浩浩荡荡开进了常德市。不久，市里的一个副市长和法院院长，公安局长先后被双规了。整个常德市委班子处于瘫痪状态。一时间流言四起各种传言沸沸扬扬。网上更是五花八门，越传越奇。更有网友爆料:“谢大新被查出巨额存款2亿多！国外还有大量存款！”数额之大，令人吃惊！
　　 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谢大新的问题，不仅仅是他个人问题，实际上，常德市的三区四县，市直的部委办局不少干部都自觉不自觉地在谢大新这个大染缸里滚过，沾过边。随着调查的深入，涉案的范围不断扩大，牵扯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查越复杂。
　　 专案组在深挖严查的同时，又专门召开了一次全市包括三区四县在内的县处级干部大会，要求认清形势，或揭发检举问题，或主动交代问题，上交赃款。
　　
　　 三
　　
　　 董玉才的话刘文祥还真听进去了，他不能不承认谢大新的能量。谢大新在常德搞了二十多年，根基深厚，路子很野，常德的事，他为所欲为，而他要反对的，就是天王老子也难翻盘。省委组织部长的官不小吧？可涉及到常德干部问题，就会变得格外谨慎，也要先和谢大新打招呼，通通气，把谢大新的意见看重。
　　 实际上，董玉才那套当官理论，刘文祥心里也明白，那就是送钱。刘文祥不得不承认董玉才的洞察能力，也承认董玉才说的是事实，特别是在当今社会，是行得通的。关于向谢大新买官，常德流传着各种版本的传闻。有一年，交通局长的位置空缺出来，许多人看中了这个肥缺，跑的跑，送的送，忙得不亦乐乎。最后，被常南新区的一个区长捷足先登了。这个区长的能力不是很强，但据说在给谢大新拜年时，送了一个信封，信封里只有一把钥匙——那是新落成的别墅——蓝水湾的钥匙！据说还给配备了一个大学毕业生，妙龄女子做保姆。事情的真实性如何，时隔不久，有人看见谢大新经常出去蓝水湾。
　　 刘文祥也动过送钱的念头，可一想到花钱买官，心里挺不舒服。咋办好呢？他很迷茫，心里那道坎儿咋也迈不过去。董玉才就敲打他:“道德又咋样？良知又咋样？重要的不是手段，而是目的！”话说的多了，刘文祥渐渐开了窍，思维方法拐弯了，思维变通了，有了层次。
　　 他要有所行动，不能再等了。可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儿，送多少？咋送？他心里没有数，只好摸着石头过河。他和妻子陈红霞商量，他说拿20万，使了挺大的劲儿。陈红霞嘴一撇:“给小孩子压岁钱哪？太少，人家连眼皮都不眨，还会反感，你蠢哪！老天真！谢大新搞了这么多年，胃口早被撑大了，二十万元，毛毛雨！”陈红霞又说:“我们技术监督局办公室主任张喜文想当副局长，还给送了二十万元呢。”夫妻俩狠狠心，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一步到位，50万总不会少吧？
　　 钱准备好了，咋送？刘文祥原本想送家里去，他怕家里人多眼杂，不方便。为此，他给董玉才打电话，董玉才告诉他，送礼也要看时机，时机不成熟，送了也没人要。这不，天遂人愿，时机来了。不几天，他听说谢大新率领考察团去德国，他夹了公文包去了谢大新办公室。先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儿，然后，站起来，弯了弯身子，递过一个报纸包，说:“这点钱谢书记路上用！”谢大新未加推辞，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