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一月底，风起，微寒。天气预报显示，有雨将至。
　　 陈升骑着电动车，沿着江河路一直向西。车越往西，似乎离这座城市的繁华越远。陈升被头顶的乌云引领着，他第一次想探探，江河路的尽头通向哪里。
　　 车停了下来。
　　 “死路。”陈升轻吐出了两个字。
　　 路末端，广告牌很显眼：“水，城市生命之源！请珍惜这片宝贵的水域！”
　　 来这座城市两年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条大河。陈升把电动车停在一块大石旁，他瞟一眼石头上刻有的两个鲜红大字“豪河”。
　　 目光向前，豪河的浪翻滚着，每一波浪潮都如同巨大的脚印试图登上另一个脚印。岸边的岩石迎着扑面而来的浪花，发出的呼喊声，直击耳脉。这里，明明称是河，陈升脑中却闪现出“江”的字眼。豪河竟有如此宽广豪迈的胸怀，这算是陈升有生以来，心中的河流之最了。
　　 找了一处河岸的石阶，陈升放低了身子。很明显，带着水的湿气，这里的风显得更冷些，陈升打了个寒颤。乌云像悲伤，越聚越多，看来要下雨了，但陈升根本不在意这些，甚至没准备雨具！听着豪河浪拍打的声音，陈升心想着，如果在这豪河中，被一层浪打下去，就解脱了！
　　 感叹着，往前，终没有路了，只剩一条怒吼的河！河上，只有几条孤独的船，它们从哪儿来，又要到哪里去！此刻，陈升心中翻滚出更多的声音。债主追债，银行催款，家中还有个生病的奶奶没钱动眼疾的手术，曾经的朋友嘲笑，有亲戚骂其败家子。就在昨晚，叔叔指着鼻子骂陈升，你个蠢货，承包的活凭什么上面不给钱，你要垫钱支付底下干活的。就你有良心，你想过家里人吗，搞得一地鸡毛，你把你爸妈害惨了！
　　 今天上午，收到法院来信了，本以为官司赢了就能拿到钱。可法院说了，被起诉的老板，没有任何可执行的财产！当头一棒，陈升直落谷底。顶着过百万债务的大山，何时才能翻身。城里的房子卖了，全抵了债。现上有老人要照顾，下有小孩上高中，都是正需花钱的时候！
　　 女儿前几天还嚷着赶紧把学费交了，可现在连学费的钱都没有凑齐。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了。有人传开来，陈升家就是个无底洞。更有直系亲属不知是有意无意，落井下石，说陈升欠别人的钱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陈升又回想起多年前一些人说的话。
　　 “陈升大学没白上啊，人模样好，挣钱又多，前途不可限量！”
　　 “好人有好报，陈升可是在大运河不顾自身安危救过落水小孩的好人，救人一命，修多少功德！”
　　 ……
　　 一拳重重地击在石阶上，陈升完全不在意手背的伤痛。
　　 突然，陈升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他来时留意到豪河边有一处栏杆破损的缺陷，他此前有钱时，上过一个赔偿金额不菲的意外险。如果，骑着电动车从缺口摔下去，掉到豪河中，制造一次意外车祸。赔的钱就能给女儿交上学费，能给奶奶动上眼疾手术了。
　　 “反正这日子活不下去了，我这死马拿什么来医？”
　　 “对！”陈升谋划着，首先他给妻子发条去豪河散散心的信息，然后……
　　 刚瞧手机，手机上就传来一条短信。
　　
　　 2
　　 银行卡上竟多了两千块钱，来自于网银转账。钱是李哥转来的。陈升想着，李哥没有微信转，估计怕自己不接收。正想着李哥发来一个视频请求。
　　 接通了，看到了李哥的样子，陈升惊呆了！以前多么有朝气的帅大个，现在咋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看着手机另一头的李哥，骨瘦如柴，身上还插着管子，陈升如哽在喉。
　　 “李哥，你怎么了，你之前不是做了肝脏移植手术，你不是说成功了吗，怎么……”
　　 “小陈，手术是很成功，哪知好景没多长，后来身体产生排斥反应，现在我已到了肝硬化晚期了。”
　　 陈升看着眼前的李哥，心想着，病魔把人折腾成这副模样，身体应是极度痛苦！可李哥依旧和以前那样，笑着和自己讲话。
　　 “小陈，我和你长话短说，如果爱人知道我视频，肯定反对。”
　　 这句话刚说完，李哥就咳嗽了两声，尽管他试图藏着掖着，陈升还是从他擦拭的卫生纸上，看到了李哥吐出来的血渍。陈升心被揪了一下。
　　 “哥，等你好点再说吧！”
　　 “我没有几天日子了，不说，怕以后没机会了！我之前想过，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的病把家里都掏空了，爱人也不想她将来的日子有多难！这是拿钱买时间，可这代价太大了！”
　　 李哥停顿了下，继续说：“其实我想过，我早点死了该多好，这就不给家里带来负担了，但我不能那样做，我不能对不住妻子的一片真心！活着，我就要承受身体的巨痛。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平静，微笑，把痛收起来！一般人得了这个病，都疼得直叫，但我大气都不喘一声！”
　　 陈升能看出李哥说每一个字都很吃力，但能感受到他尽力还原以前说话的语气，神态，陈升心里很不是滋味。看样子，李哥不是以前的李哥，但骨子里，李哥仍是之前的李哥！病魔哪怕毁灭他，也不会压垮他。
　　 “小陈，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你得振作起来，你要多想想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我从不为这病痛留一滴泪！但我也偷偷流泪，我是心疼自己的爱人，她为我没少付出！”
　　 李哥又咳了两下：“我们是过命的兄弟啊！其实我得感谢你，不是你在河北那个项目发现管道裂缝隐患，冒着危险下去拉我上来，我就因塌方埋下面了！”
　　 “李哥，这些旧事，你能少说就少说，你这身体……”
　　 “李哥，你今天还给我转了两千元，我怎能要你的钱呢？”
　　 “小陈，我知道你目前的境况，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我知道你性格，人好，但柔弱些。我的病尽管让家里背了一些债，但他们的窟窿没你的大。我这钱，爱人不知道，你别说。我知道你为人，我希望你即使还钱，要等别人钱还完了再还给我爱人。”
　　 “李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这钱我不能要啊！”
　　 “我俩不是亲兄弟，但胜过亲兄弟，这点钱你就收着，就当留着李哥的一点好的念想。你以后要好好活着，我知道你心脏不好，你要宽心，平常多想想李哥对你的期望。你知道我今天为何对你说这么多吗？我现在就是一堆要燃尽的木炭了，我想着发出最后的一些光和热！”说完这段话李哥笑容放开了些，并竖起了大拇指给陈升打气。
　　 “我懂哥的这份苦心，我如果被眼前的这些困难压垮，我就太对不起哥了！”陈升的话音有些颤抖，想起之前邪恶的念头，脸涮地红了！
　　 陈升看到了李哥脸上的光，是如此的耀眼，他这时又听到了浪声，李哥的声音在浪尖之上！
　　 “我，爱人和你，我们三个人那时在一个项目，那段日子真让人怀念，我就怕她死脑筋，希望以后她能找到下一棵大树依靠，我走后，帮我敲打敲打她！不说了，她好像回来了……”
　　 李哥匆匆挂了视频后，陈升想起了李哥的笑脸，他抬高了自己的身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李哥从病床上站了起来。
　　
　　 3
　　 陈升想起了李哥的爱人，晶晶。
　　 曾有人说李哥出轨，也曾有人说晶晶动机不良。
　　 说李哥出轨的是李哥的同事，说晶晶动机不良的却是陈升。
　　 陈升知道李哥出轨的一些内情，但李哥不让陈升反驳！李哥称公道自在人心。说李哥出轨，是缘于李哥和新来的实习生晶晶认识不久，就离婚了。离婚时大部分的财产李哥留给了前妻，连儿子的抚养权都没争。有同事道听途说，说李哥心中有愧才这样做的。
　　 陈升知道，并不是李哥过错，而是李哥的前妻早就出轨了。常混KTV，酒巴的她早就攀上了“贵”公子哥。李哥没有在岳父面前多说他女儿的不是，李哥一直都说岳父是个好人，父子感情很好，离婚协议签完的那天，李哥和陈升喝了点小酒！
　　 “我有两个父亲，哪怕我和燕子离婚了，她父亲仍然是我一生的父亲！”李哥的话掷地有声
　　 陈升佩服李哥的气魄，但那晚他却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让李哥提防着晶晶，那么漂亮的小女孩，开始一声一声叫你师父，叫得多甜，现在直呼上你小名了，看上去她对你这老师挺好，但我总觉得她心机很深。
　　 陈升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说晶晶年轻漂亮，比李哥小9岁，更开不了口说李哥离了婚的人，小姑娘怎可能真心看上她！
　　 陈升着实看低了晶晶，一年后李哥结婚了。更没有想到的是晶晶求的婚！让陈升感慨的是，李哥生病后需要换肝，因为高额的费用，李哥不想拖累晶晶，但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动摇晶晶的决心。晶晶说过一句有力的话。
　　 “每天我都期盼着明天的太阳，它依旧在你的脸上！”
　　 而李哥对陈升说：“只要我存在一天，我都不能让太阳在我脸上坠落，除非心跳停止的那刻！”
　　
　　 4
　　 陈升又想起了自己的好妻子，如月。出事后，妻子的父母甚至劝她离婚，但她依旧不离不弃。想想以前还会发点小脾气，但自从出事后，从没有责怪过陈升。
　　 陈升给爱人发了一条信息：如月，我正在回家的路上。而后，骑上了电动车，一路向东。回家的路上他发现了一个好去处，这个不起眼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个很不错的公园。陈升留意了下，小桥，流水，荷塘，假山，凉亭……在各样的树木中，陈升惊喜地看到了桂花树，爱人喜欢桂花的香味。其实爱人对桂花的偏爱，缘于爱人认识了晶晶，晶晶特喜欢桂花的香味。如月说花香伴佳人，佳人就是那晶晶了！
　　 “只能等下一个花季，和爱人共沐这里桂花香了！”看着家的方向，陈升脑海中闪现出众多的面孔。
　　 陈升玩笑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替李哥教训你了，陈升！”
　　
　　 5
　　 只过了一周，李哥就走了，李哥走的时候很安详。晶晶和陈升通了电话，两个城市相隔千里，她叫陈升不要来了，有些情放在心里就够了。如果真要来，等你日子好了，再来！我和李哥等你，我相信这是李哥更愿意看到的！
　　 晶晶通话的那天傍晚，陈升带着如月去了一趟豪河。
　　 豪河的风依旧很大，临走前，陈升挥了挥手！
　　 “如月，我想在这里送一送李哥，你看到那浪花吗，李哥的声音就在那浪尖上！”
　　 “李哥，会一直住在我们的心里！”如月表情平静！
　　 载着如月，电动车一路向东。陈升说一路向东，就是家的方向！
　　 在经过那个公园时，如月惊呼：“我仿佛闻到桂花的香味了！”
　　 “桂花明年才会开！明年我带你来！”
　　
　　 6
　　 十二月中旬，没有想象中那么冷！陈升手机上小程序，天气预报显示，明日雪后放晴，这个小程序下有一个标签栏设置：
　　 “一路向东”，四个字后面跟着一个省略号，像回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