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奇】罐头那些事儿(散文)
这些日子黄桃罐头突然爆火,寓意居然是“桃过疫情”,不管能不能逃过,面对困难,我们总能苦中作乐。儿子也凑热闹买来吃,我血糖高,只能浅尝辄止,一下子从舌尖甜到了心坎。很多关于罐头的思绪在身体内疯狂的蔓延。
一
打我记事起,母亲的身体就不好,几乎每年都要去住上几次医院。那时候亲戚家虽然住的都是十里八村,由于没有电话,讯息并不畅通。但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几乎母亲一出院亲戚都会上门问候,可能这就是骨肉亲情的原因吧!来的次数最多的是我的姨和舅舅,姥姥在母亲16岁那年就离开了,他们就是当然的娘家人。除了嘘寒问暖,他们带来最重要的慰问礼品就是各式水果罐头。
我喜欢打开包裹,拿过一瓶凭罐头,摆在炕上,就像是获得了战利品。母亲躺在炕上,有气无力地,也无法制止我这种兴奋。
母亲哪里肯独享美食,这些罐头竟有大半落入我和妹妹口中。母亲看我们吃得美滋滋,总是爱恋地用手抚摸我们的额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吃到最后汤汁都不会浪费一点点,我会把把罐头瓶底朝天,张着嘴等待最后一汤汁的滴落。别以为这就结束了,我还要倒入温水,盖上盖子,用力摇晃上一会儿,一饮而下。日子是苦涩的,但有了罐头的那几滴甜汁,似乎所有的苦涩都变了味道。
作为一个北方人,认识很多热带、亚热带水果是从罐头开始的。最常见的山楂罐头,颜色鲜艳,汤汁粉嫩,酸甜可口,其次是黄桃罐头,色泽金黄,多汁爽脆,偶尔还有苹果、梨罐头,这都属于北方水果,当季时候我也见过实物。南方的水果罐头最常见的当属橘子和菠萝罐头,橘子多瓣多汁;菠萝是切块分装,酸甜适口。罐头外包装上印有完整的橘子、菠萝图案,这是我最初知道南方水果的样子。其他品类当时似乎没有见过。我对罐头瓶有好感,它困意将南方的水果美味装着送给北方的我。
那时候过年流行用山楂罐头配泡发好的银耳做成一道解腻菜。泡发好的银耳像一朵盛开的雪莲,开在洁白的盘子里,打开一瓶山楂罐头直接浇在银耳上,雪莲花立刻沾染上汤汁的粉红,变成娇羞的粉嫩荷花,周围是滴溜圆红艳艳的去核山楂,好看又好吃。后来南北交流越来越方便,在城里乡村的宴席上开始流行热带杂果罐头,配料主要是菠萝、椰果、木瓜、荔枝、桂圆、樱桃等。无论大人孩子们吃罢了大鱼大肉,都要来上一口杂货罐头,顿时油腻全消,浑身安泰。小孩子见盘内水果见底,就会忙不迭地端起盘子把汤汁一饮而尽,这顿饭也就进入尾声了,孩子们砸着嘴,用舌头舔一下嘴上的汤汁,开始下一轮的追逐打闹。
除了水果罐头,还有一种鱼、肉罐头,最早出现的是午餐肉。记得第一次吃午餐肉罐头是在二姨家。姥姥生的六个孩子二姨和母亲无论是个头、面相都长得最像,就连说话的声音和脾气秉性都十分接近。去年二姨离开了我们,两个表姐到我家还跟母亲说,“三姨,您一定保重身体,有您在,我们仿佛还能看到我妈的影子。”说完又不免垂泪。二姨跟母亲最是亲近,二姨虽然有两儿两女,也视我们如己出,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们留着,这里面就有午餐肉罐头。老式的午餐肉罐头上面配一把简易钥匙,说是钥匙,其实就是一头儿时是铁环,一头儿砸扁中间有一个长条孔。用时取下来,撕去包装外皮,把钥匙孔套在凸出的铁皮套头上,通过不断地旋转就能打开。这个活通常就交给两个表哥,我只负责观看。可是经常钥匙会不小心拧断,表哥就会把罐头在门前的石头上去来回摩擦,为了增加力量,往往要我把小手压在表哥的大手上。不一会儿,铁盒就会发烫,需要等一会儿再去磨,直到罐头边缘露出茬口交给大人处理。午餐肉几乎是万能的,煎烤烹炸怎么做都好吃。
来北京工作稳定后,公司经常组织聚餐,老板喜欢一道“豆豉鲮鱼油麦菜”,这豆豉鲮鱼便是罐头食品,鱼肉的鲜香和油麦菜的鲜爽简单的碰撞就是一道美味。我慢慢喜欢这道菜,现在偶尔也会在家里制作。我有几个交好的四川朋友,跟着他们也习惯了川菜的麻辣鲜香,其中一道毛血旺,几乎是每次和他们吃饭必点的菜,鳝鱼段的鲜香,血豆腐的嫩滑,毛肚的爽脆,大肠的油腻,另外还有就是罐头午餐肉的顺滑。我觉得,吃毛血旺一定要配上罐头。这是哪门子吃法啊,但这种习惯就成了我记忆,甚至我下馆子,也喜欢来一瓶罐头,奢侈一下。
记得上大学时,教室里很多同学都喜欢捧着一个罐头瓶子当茶杯,茶叶大多是某个同学家里带来的绿茶。馨香的茶叶在透明的瓶体内逐渐绽开,上下翻滚,颜色慢慢加深,像是我们火热的青春。有些手巧的女同学还会用钩织给罐头瓶穿一件衣服,要是那个男同学收到这样一件礼物,备不住就是爱情的表白。后来罐头厂为了促销,搞出了很多带把的罐头瓶,很多人买罐头目的不是为了吃罐头,而是为了那个造型别致的罐头瓶,不禁让人想到了“买椟还珠”这个成语!
罐头啊,你成了我大半生最美最甜的记忆。有人说,罐头里的水果,哪有新鲜的水果好,我始终找不到理由。我觉得,甜装进了罐头瓶,才叫“甜”,就像爱一定要放进心底。这是狭隘的想法?这是错误的知识?我自己无法纠错。
二
除了这些常见的罐头,母亲还会自己制作西红柿罐头。其实大家更多的叫法是西红柿酱,母亲固执地认为只要是装在瓶瓶罐罐里面密封保存的统统可以叫做罐头,何况是装在吃完罐头的罐头瓶里的西红柿?
在蔬菜大棚兴起之前,北方的农村冬天就只剩下白菜和萝卜这“哼哈二将”了。不知从哪里传来,夏天吃不完的西红柿可以做成罐头储存。那时候普通的罐头瓶子和输液剩下的葡萄糖玻璃瓶子变得抢手起来。我家恰巧这些都多。
夏末,阳光依然强烈,院子里的各种蔬菜进入一年最后的收获期,吃不完的黄瓜被放进咸菜缸腌制,茄子撕成条和豇豆一起被晒成干,熟透了的西红柿就被母亲采摘下来准备制作罐头。第一步是去皮,把西红柿头上打上十字花刀,放进盆里,浇上开水,西红柿皮就会轻易被剥下来。下一步是把西红柿改刀成小块儿,放进事先准备好洗净晒干的罐头瓶子和输液瓶子里,罐头瓶子口大,容易装,输液瓶子口小,需要一点点塞入,这活儿都是我和妹妹用小手抓着干,母亲乐呵呵地在一边观看。然后就是上锅蒸,蒸的时候罐头瓶盖子要虚放在瓶子上,输液瓶子要事先在胶皮塞上插一个打针用的针头,再慢慢往灶台里添火,要用小火,火太猛可能会引起瓶子的炸裂。十几分钟后,掀开锅盖,趁热拧紧罐头盖子,拔掉针头,这无菌的西红柿罐头就大功告成了。
别看是自制的,大家平时根本也舍不得吃,只有过年时候才能拿出来招待客人。真是物以稀为贵,一道夏季普普通通的西红柿炒鸡蛋,摇身一变成了餐桌上的宠儿,犒劳着辛劳一年才得机会团聚的一大家人。客人的赞赏是一个家庭主妇的脸面,忙前忙后顾不上吃饭的母亲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岳母家门前有一棵杏树,至今已有十多年,春季到来,满树花开,似一个大大的华盖遮住半个庭院,花香引得蝶飞蜂舞,给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增添了很多欢乐。到了五月果子逐渐由青转黄,压弯枝头。之前我每月都会去探视岳母,说是探视,其实就是蹭饭,每次岳母都要准备一大桌子饭菜,这么多年跟待新姑爷没什么两样。我喜欢酸,赶上杏子成熟可以连吃再拿大饱口福。今年疫情的缘故,错过了杏树开花和结果,赶到七月份回家,树上已是蝉的天下,早就不见一颗果实了。岳母变戏法似的从厢房屋搬出一箱子黄杏罐头,放到我车上,说:“知道你爱吃杏,就给你制成了罐头留着。放心,我知道你吃不了糖,喏,我做这个标记的放的是木糖醇的,回家尝尝吧!”
水果,即使放在冰箱也无法保鲜。母亲们总有办法,制作成简易的罐头。她们是把爱密封起来,等我享用。商店超市里,再多精美的罐头产品,都不如母亲那几瓶西红柿小罐头,不如岳母做的杏子罐头。美味,要看出自谁之手。就像妻子做的菜,即使在铁锅转上两圈,也都是可口的。
三
现在一年四季各种南北水果轮番登场,蔬菜大棚里的瓜果蔬菜不分季节,鸡鸭鱼肉供应充足,罐头早就变成了寻常之物,很多时候根本就想不起去吃罐头。前几天,看到足足一罐热带水果罐头才7.5,这个价格简直比吃新鲜水果还要便宜得多。
这些年经常带孩子去采摘园,经常见到落了满地的水果无人问津,任其腐烂。超市门口垃圾箱里更是堆着成堆的各种败坏的水果,果香混合着酒香。我就想这些水果浪费了太可惜,要是制成罐头储存起来,该有多好?妻子撇撇嘴说:“罐头卖不掉最后不也是扔了浪费吗?还搭上了白糖。”我竟也无言以对!这些年变化太大了,恍惚间,我竟然觉得还生活在吃一口罐头就心满意足的甜蜜中,不能自拔!
我真不知黄桃罐头能不能纾解体内的病毒,但我总觉得,是某些喜欢罐头的人的念旧情绪,点燃了疫情当下的日子。生活里,我们讨厌病毒,甚至手足无措了,我们可以想着法子找点理由喜欢美食,包括喜欢黄桃罐头。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捧着一瓶黄桃罐头,是在跟病毒开一个玩笑吧?人类在灾难面前,从未像今天这样淡定,可以用幽默的态度来戏谑一次,如果多年之后,我们再想起黄桃罐头,是不是更甜了呢。
原创首发于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