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过年,过什么(散文)
过年,过什么?有不少人这样问。
年三十,一定要到先人坟前敬酒、烧纸钱,小时候父亲领着我们这样做。现在我们领着儿子这样做,雷打不动,年复一年。
小时候的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就一骨碌爬起来,穿上母亲缝制的崭新的红碎花棉袄深蓝色棉裤,脚蹬她亲手纳的崭新红底黑碎花条绒松紧口棉鞋,然后让母亲给我梳好两条长长的辫子后,快速洗把脸,就和堂姐一起,在大德堡的老砖铺成的院子中间,跑着,跳着,比试着。婶婶们说,新衣服真好看,姐妹俩脸上笑出了花。一起给爷爷奶奶磕头,还有婶婶们、叔叔们。有的给上两毛钱的压岁钱,心里美滋滋的。于是,塞在衣服包包中,幸福的,从有“敬恕”门楣大门穿过,下了五个台阶,迎合着一群穿新衣服的小伙伴,手拉着手,高高兴兴地,一家一家去给村中的爷(ya)婆拜年,热热闹闹,开开心心。
在大德堡村里,从西头到东头,谁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出生,大人们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早早就打开家门,用水果糖,或者自家制作的面花花,来招待这一群孩子们。
压岁钱,孩子们可以自由使用。炸弹,两厘米长直径一厘米的圆柱体,用手使劲往地上、砖墙上摔,瞬间就响。男孩子最喜欢。一毛钱一包十个。有的男孩子很调皮,专门在女孩子们不注意时候摔,砰的一声,响声不是很大,但是,没有任何防备的女孩们被下了一跳,醒悟过来会一起追赶,但摔炸弹的男孩咯咯笑着,已经跑的很远了。
女孩子也买炸弹,但因为力气小,摔不响。滴滴晶,她们玩得最多,一毛钱一把,十根。抽出一根,一尺来长,先点着一头,一只手高高提在半空,瞬间底下的线头会放出了五彩的花,一朵一朵,绽放在空中。胆小的女孩子会把一头绑在小棍子上,用一只手举起棍子。尤其晚上,女孩子们同时举着点燃的滴滴晶,在石头巷子中间,欢着,笑着,像一群快乐的小天使,洒落无数颗星星。于是,我想起了《天上的街市》,天市上,应该也过年吧。
肉臊子馄饨,是韩城人大年初一必须要吃的早饭。它寓意着“幸福、团圆、美满”。
母亲忙完早饭后,会抽出时间,用洗得发白的蓝色方格子手帕,裹上两个白面蒸的寿桃,到年龄大的老婆家说说话,拉拉家常,算是给老人拜年啦!
父亲,过年是大厨,初一忙活完中午饭,拍拍身上的衣服,洗洗手,拿上一包烟,出了门。其实,衣服是干净的,也没有多大的油味,只有些柴火燃烧完后飘在身上的灰,夹渣着一点柴烟的味道。他也去拜年啦!
父亲兄弟六个,姐妹三个,他是老大。初一过后,我们就开始给姑姑拜年啦,一家走一天。起先是步行,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后来是骑着自行车,大的带上小的,欢天喜地;再后来是摩托车;再后来,是小车。
外甥外甥女们成家后,给舅舅们拜年选在了初四父亲生日这天。过了腊月二十三过,父亲就开始大采购,鸡、鱼、肉、菜齐全,并和母亲早早就准备着。我到厨房帮忙,母亲把一块炸熟的瘦肉塞到我的嘴里笑着说:“瘦肉都过油啦,准备初四招待外甥外甥女们。”
初四这天,叔叔婶婶们都过来帮忙。吃完馄饨,开始准备午饭,小叔主厨,婶婶们当下手。
院子中间,摆了四张大桌子,旁边坐满了人。午饭上菜了,院子热闹起来。大表哥年龄最大,口才最好,一边吃一边天南地北地聊起来,再来一点酒,经他再一调和,你一言我一语,院子立刻沸腾了。二表弟突然想起:“我大娘腌制的酒辣椒最好吃。”于是,母亲搬出来一个罐子,打开来,酒香加着辣椒香,很诱人,你一碟子,我一碟子,争先恐后……
期间,父亲会拿出压岁钱,给小孩子们一个一个发,谁都不能少。
父亲每年这天,看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在一起,别提有多高兴啦!
村子过年,起先是唱戏,在大队部,《三世仇》《杨子荣》《十二把镰刀》《梁秋燕》……秦腔、眉户,本戏、折子戏,父亲四叔四婶都上台表演。后来是高跷、秧歌;再后来有人组织,用敲锣鼓来给过年助威。锣鼓,在村子里,几乎每个人都会的敲,大家相互轮换着,十几个人一起,挨家挨户,咚咚,锵锵,咚咚锵,咚咚锵,咚咚一咚一咚锵。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回荡在几百年的老巷子,增添的村子过年的祥和、喜庆、热闹的气氛。
时光穿梭,世事变换,转眼间,大德堡村已经不存在了,父亲、母亲也已经长眠于村东的黄土地里,这样的年,已经回不去了。
现在的大年初一,回到新的大前村,和堂兄弟姐妹们一起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巷子里,一群一群的年轻人领着他们的小孩,也在给村里的老人们拜年。
这些年轻人,大都不认识,只能从他们的面容中,寻找当年熟悉的影子。
这是老村邻居林富叔叔,他说大德堡村的关公已经请到新的关帝庙,门已经打开,让我去看看。他懂易经,是村中的先生。
这是南院的三妈,今年81岁。她拉着我的手说:“南院和北院,是亲亲一家人。当年,不管是婚丧嫁娶,什么事情都在一块。后来一代接着一代,人也多了,家也大了,就分开了。”她眼里噙着泪水。我的泪珠也在眼框里打着转转。
这是南院的二娘,今年91岁。耳不聋眼不花。她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说不完的话。
电老爷爷,我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村里人都这么叫他。两年前过年,我和堂姐去看他,他的孙子问他:“你知道这是谁吗?”堂姐一直在村,他一眼就能认出来,并能叫上名字。他看了看我,有些犹豫。他的耳朵不好使,眼睛却亮堂。他的孙子把我的小名写在纸上给他看的时候,他眼睛一亮,当年的孩子,他记得清清楚楚。今年,他已经99岁。
桂馥伯伯,大德堡村的一支笔,在我记事起,村中谁家有红白喜事,对联都是他连编代写。他把他的这只笔传给了他的小儿子。今年我见不到他啦。他在年前已经去找芳菲娘去啦,芳菲娘是去年年初走的。记得当年,芳菲娘每天坚持生豆芽,然后走十多里地,到下峪口集市上卖豆芽,愣是把两个女儿从大学供了出来。此时,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她走在尖角坳西边的通往下峪口的小路上的影子:她右手挎着一个椭圆形的大竹笼,笼上面盖着一条毛巾,左手护着,小心的,碎步……
父亲走了之后,大年初一,小叔就接母亲和我们一家到他家吃饭。后来母亲也去了。这一晃就是十四年啊,这十四年的初一中午,小叔小婶会准备一大桌子菜,还有陈年老酒,我们就和小叔小婶堂弟弟妹侄儿侄女们一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团团圆圆。
过年,过什么?
我说过年,是信仰,是祖宗血脉的传承;是亲人的相聚,话在饭菜里,说不完;情在酒杯中,道不清。过年,是乡愁,是游子对故土的眷恋,是民俗、民心、民意的自然融合。过年,是中国文化的衍生,是华夏民族生生不息的河……
祝老师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