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极度重症
　　 半夜起来小解时，波比就发现了异样，只是一时没放在心上。
　　 波比是被一泡尿憋醒的。波比在黑暗中摁亮了床头灯，撩开被子，匆匆下床。
　　 经过客厅，波比脚下踩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低头看，是妻子养的波斯猫。被踩了一脚的波斯猫不叫也不跑，只是两只眼睛鬼魅般在黑暗中闪了几闪，动动身子，接着趴在原地。要是以前，一脚踩下去，这畜生肯定惨叫着逃之夭夭，可这回却像一团烂泥，软塌塌的连叫一声的力气也没了。
　　 卫生间的灯亮着，波比站在马桶前，急急地伸手掏胯下的东西，可是掏了几下，愣是没把那什物弄出来。膀胱鼓胀难受，尿液烦躁地在里面翻腾，焦急地等待一声“放”的指令。
　　 波比急了，干脆褪下裤子，低头一看，发现那东西如同泡过水的油条，又似冬天里的虫子，恹头缩脑，毫无尿急时雄赳赳气昂昂的威武样。排出的尿液也断断续续，如同坏掉的水龙头，嗒嗒滴，完全没有畅快淋漓的感觉。莫不是年岁大了，还是睡前喝了酒的缘故？波比心下思量着。
　　 返回卧室，波比发现妻子整个人趴在床上，像一只巨型蛤蟆，口里还发出一阵阵“咕噜咕噜”声。妻子是一名大学教员，平素很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声音不高不低，走路腰板挺直，目不斜视。结婚十多年了，波比从未见过妻子如此不雅的睡姿，更没听到她这样难听的咕噜声。波比摇了摇妻子，试图让她换一个睡姿，睡姿好了，咕噜声或许就没了。可是妻子睡得死死的，摇了几下都没摇醒。波比只好作罢，帮她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下。
　　 今夜有些怪异！波比熄灯的时候这样想。可他又找不出原因，就像一个人觉得自己不舒服，但又不知道病源在哪里。酒精促使睡意加浓，波比想着想着，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洗漱的时候，波比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有点不对劲，两边的脸不对称，左脸大，右脸小。虽然不是很明显，但细看之下还是有区别。波比从来没这样仔细地端详过自己的这张脸，他想或许以前就是这样，只是没发现罢了。也有可能昨晚的睡姿不好，才把脸睡成了这样。想到睡姿，波比忍不笑了一下，笑妻子昨晚那夸张滑稽的睡姿。
　　 波比坐在餐桌前，妻子在厨房里问他，声音飘忽不定，仿如从山洞传出：你看见咱家的猫了吗，一早起来就不见了，它可是从来不出家门的。
　　 波比本想说昨夜被自己不小心踩了一脚，怕是惊吓跑了。话刚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说出口的是另外一句话：现在是万物复苏的春天了，它哪能在家呆得住，肯定昨晚就跑出去跟相好的幽会了。
　　 妻子笑着从厨房出来，波比看见她的眼睛不对劲，也是大小不对称，左眼大，右眼小。怪了，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波比早年就养成了按部就班的习惯，每天早餐后，他习惯上楼顶的花棚里喂鸟、喂鱼、浇花，然后再去单位上班。
　　 波比来到鸟笼前，两只画眉一夜之间变了样，变成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鸟类，像麻雀，又不是麻雀。五条金鱼也不是金鱼了，变成了另外一种奇形怪状的鱼。几盆兰花和芦荟倒是没变成别的花草，就是变小或变大了，原先小的，变大，原先大的，却变小了，叶片上还渗出一些脓血一样的液汁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联想到昨晚发生的一些事，波比吓了一跳，莫不是灾难要降临了？
　　 波比急急下楼，他要问问别人有没有发现这种奇怪的现象。外面雾蒙蒙的，能见度极低，走出几十米远，竟然没遇见一个人，要是往日这个时候，早已人来车往了。广场上也没人，安装在墙上的巨型电视却开着，里面有人在咿咿呀呀说话。波比站在电视前发愣，听到电视里有个播音员在说话，声音弱弱的，有气无力：……今天零点三十八分开始，我市发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鸡鸭鹅，猪牛羊等各种动物突然发生了异变，花草树木等植物也发生了变化，而人类也存在着巨大的危险，人体器官有不同程度的变化……据有关专家初步分析，导致这种怪异现象的原因，是空气中一种不明物体所为，这种物体呈细小颗粒状，人的肉眼看不见，它漂浮在我们周围的每个角落，它的危害程度，超过雾霾的几百倍，甚至上千倍。当这些物体跟动植物和人体接触时，就会产生物理与化学反应，继而发生各种变化。至于这种物体是如何产生的，又由哪些成分组成的，至今尚不明朗，还待进一步研究发现……希望市民们不要恐慌，市委、市政府，以及上级领导正全力妥善解决此事……
　　 看着电视，波比感觉身体上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左手在变大，右手在变小，接着他又看见，左大腿像吹气球一样，在一点一点地慢慢增大……
　　
　　 二、跳楼
　　 波比流浪到F市的时候，身上没剩几个钱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波比仍然没找到工作。为了填饱肚子，波比只好每天拎个蛇皮袋，拿根铁钩子，在大街小巷里转悠，做了个捡废品的拾荒族。
　　 每个行业都竞争激烈，拾荒也不例外。尽管波比每天起早贪黑地捡废品，但还是不能填饱肚子，常常睡到半夜不是被冻醒就是被饿醒。更可恶的是，时不时有流浪汉来到桥洞下欺负他，甚至暴打他，说什么要给他们交保护费。
　　 波比觉得这样活着没啥屁意思，于是就想到了自杀。主意下定后，波比开始考虑用什么方法来终结自己苦难的一生。首先，他想到了跳江，只要站在桥上眼睛一闭，跳进滚滚江水里就一了百了。可是他忽然想到自己是会游泳的，而且水性不赖，不比三流的游泳运动员差。该死，我小时候为什么要学游泳呢？
　　 投江自尽行不通，波比又想到了上吊，这种死法虽然有点难看，但结束生命的时间短暂，把脖子伸进别着活结的绳套里，蹬开脚下的垫物，刺啦一声，活套就成了死套，一个生命也就随之总结。
　　 上吊是个不错的选择！波比内心甚至感到一丝惊喜。走了几公里路，波比找到了一个有山有水的幽静处。鸟儿在树上“哔啾哔啾”地叫，波比对鸟儿说，伙计，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不过我死后，千万别让你的同伴们啄我的眼睛，要是我变成独眼龙或瞎眼佬，我是绝不会饶恕你们的。
　　 把一根粗绳子绕在树杈上，打了个活结，波比就把头伸了进去。永别了，我的亲人们！永别了，没有温暖的世界！就在波比慢慢闭上眼睛准备让双脚腾空时，突然从边上跳出一名大汉，一刀就把绳子砍断了，口里直嚷嚷：干啥子呢你，干啥子呢你！
　　 波比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屁股被荆棘刺到了，痛得他龇牙咧嘴。哎，活着不容易，想死也难呐！波比摸着屁股恹恹地走下山来，后面传来大汉的声音：年纪轻轻干点啥子不好非要寻死路？你不是男人！波比低头嘀咕了一句：你晓得个毬毬！
　　 太阳向西坠去，城市染上了一片金黄。不远处的摩天大厦闪烁着炫目的光芒。波比内心又涌出一个想法，他要从摩天大厦的顶层往下跳。摩天大厦是F市第三高建筑物，共有86层，似乎要划破云层了，真有“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意思。要是从顶层往下跳，瞬间变成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那感觉一定非常美妙。波比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宽了。
　　 摩天大厦顶端直愣愣地站着一个人，虽然看上去很小，但还是很快就被人发现了。F市好多年没发生跳楼事件了，市民们似乎把“跳楼”俩字忘记了，如今波比准备跳楼，一下子激起了众多人的好奇心，或者说期盼着来什么。人们驻足仰头，对即将发生的事津津乐道，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高喊：老兄，跳不跳啊，是在作秀吧？
　　 当然，人们说了些什么，波比是听不见的，只有呼呼风声从他耳边掠过，他觉得这个城市有点意思，终于把焦点对准了他这个走投无路的外乡人。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人们只是对他好奇罢了，根本不能理解他的处境。看看远处的夕阳快要落下去了，波比决定在黑夜来临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很快，消防官兵和武警战士赶到了现场，有人奔向楼顶，有人在地上铺气垫，F市绝不允许有人跳楼身亡的事件发生。为稳住轻生者情绪，现场还来了一位谈判专家。遗憾的是，波比谁的话都不听，他站在20多公分宽的水泥护栏上摇摇欲坠，威胁着把楼顶的人统统赶了下来。
　　 众人束手无策之时，一个女孩来到了楼顶。波比的目光在女孩脸上停留了几秒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女孩长得很好看，说话也很特别，她的第一句话就把波比难住了。女孩说，让我陪你一起跳好吗？
　　 波比吃惊地问，为什么？
　　 女孩反问，你又为什么？
　　 波比说，我走投无路了。
　　 女孩问，身患疾病吗？
　　 波比说，不是，我失去了生活的来源，我穷光蛋一个，我……
　　 听完波比罗列出来的几个跳楼理由，女孩轻轻一笑，说，你不能死，你想找工作我帮你找，你要赚钱我可以给你好建议，只要你不嫌弃，我天天都可以陪着你，我说到做到。来，下来，跟我走。
　　 这个时候，波比醒悟过来，原来这个女孩不是要陪他跳楼而是来劝他的。看着女孩诚挚温暖的目光，波比想发火也发不出来，内心涌起一股暖流，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波比不知道，这个女孩是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精神病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