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0月22日中午得知建建车祸的死讯，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去年9月8日我与建建共驾一辆车去秦皇岛送孩子入校，他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红脸大眼，沉稳能干的形象犹然印在心上。那么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闫建建是我表姐家的女婿，按辈分叫我舅舅。按这个亲戚关系的惯例，表姐不会通知我去吊孝。但是知道他的死讯了，痛苦难受涌上心头，坐卧不安；不见他一面，我心神不宁、熬煎内疚，自己放不过自己。必须前去吊唁，送送这个好小伙。
　　 10月23日开车四十多里见到建建时，他已躺在冰冷的停尸柜。我烧了一大叠的纸，纸灰轻轻的优雅的飞扬着，彷佛不愿离去；油灯凄婉的摇动着，彷佛在诉说着留恋和不甘。他静静的躺着，不言不语。
　　
　　 二
　　 我忍不住的留下了泪水，万千滋味在心头翻滚。
　　 建建，你就这样走了吗？你可见你的母亲，这个生产队时期的铁姑娘，当年干活儿不输给小伙子，哭的眼泪鼻涕模糊，面庞变形，不成人样。你可见你的父亲，在国营工厂工伤残疾坐轮椅三十多年，苦心把你抚养成人，他的全部身心希望所托，此刻山崩房塌，已经悲痛的意识模糊了。老年痛失爱子，痛失独子，白发人葬黑发人，是一种挖心割肺的不可承受之痛。不知道他们怎么挺过这浩大的劫难，以后他们生活起居靠谁照管。
　　 你可见你的爱妻，我那外甥女，已经六神无主，语无伦次？朝夕相处，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夫妻，四十岁痛失伴侣，不知以后怎么生活。传说一对鸳鸯总是永不分离，终生相守，如果有一只不幸死亡，另一只将终生“守节”，甚至抑郁而死。人们将恩爱夫妻比作鸳鸯鸟，你知道你妻子会怎样痛苦不堪吗？她哭着诉说，见到你时，你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水泥道路上。
　　 你可见你三个未成年的女儿，我的重外甥女，失去父爱，失去遮风挡雨的人，失去开学放假接送的人，失去经济来源，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生活的风雪严霜。记得你骄傲的说，你长女成绩很好，明年中考，你希望她考入理想的高中。我给你推荐了二中南校区和精英中学，你接受了。你是不能送你的长女中考了，看不到长女的中考成绩了，报志愿的事就由她和你妻子决定吧，我会给予指导；你看不到她高考、考研、就业、嫁人了。次女、三女，读书、升学、嫁人的事，无论好歹，你是都狠心的不管了。
　　 你的车还有贷款，你妻子说，汽车公司已经打电话通知，准备取走车辆抵债。车辆的事情过去都由你处理，你妻子基本不知道内情。现在要由她一个家庭妇女出面，与汽车公司谈判，这点你放心，我会尽力帮助她，毕竟是我的专业。
　　
　　 三
　　 建建经营汽车，起早贪黑，很能干很能吃苦，家庭凭借他的辛勤劳动生活还不错。
　　 2021年，我的儿子和他大姨姐的女儿一起考入燕山大学，电话中联系好开他的轿车一起送两个孩子入校。去年9月8日早晨你四点就起床，先开车到板山村拉上他大姨姐和她女儿，然后开车到县城我居住的楼下五点左右，顾不上休息，我和儿子一上车就奔向秦皇岛。我多次要驾驶一阵让他休息，他勉强让我驾驶了一个小时又自己驾驶，我明白那是照顾我这个舅舅年龄大了，当然原路返回时依然如此。到了燕山大学12点多一点，送两个孩子进入学校，学校由于疫情的原因禁止家长入内，我们草草吃了饭到海边浏览了一下就开车返回。开车七个小时六百多公里劳累了，我曾几次强烈提出在秦皇岛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返回，他说约定好第二天要出车的。我暗自思忖，也许他确实与别人约定好去干活不能违约，也许是为了节约每人二百元左右的住宿费，我不好再坚持。一路他开车稳稳当当，我看路程还远催促你，只要不超过限速数，开到120迈吧。他没有受到我的干扰，依旧不慌不忙一如既往的驾驶着。返到我家是晚上九点，相信他返到家时就十点左右了吧。
　　 听亲戚们谈论，本来他连续跑了几趟车了，都建议回家休息几天再出车，结果他回家只是看了看就又出车了，谁知就发生了事故。车祸发生于晚上二点左右，他驾驶货车在山西境内追尾了一辆前方的货车，猜想是疲劳打瞌睡引起事故。跑同一路线的还有不少平山司机，其中就有他几个亲戚，一个是我表哥的儿子，一个是我另外一个表姐的儿子。
　　 我问这个表姐的儿子，昼出夜息是人的正常生活规律，不能晚上休息白天出车吗？回答说利润太低，跑一天一夜一趟车可以挣几百元，晚上不跑会不挣钱还会赔钱。我再问不能车上雇佣一个跟车的吗？两个人交换驾驶不容易疲劳，打瞌睡也能提醒。回答说雇佣跟车的就不挣钱了，现在的行情就是一个人一天一夜一趟车。
　　 我听了无话可说。如果他能够在家里休息几天养好精神，如果他能够晚上不出车，如果车上雇个跟车的，就避免了事故，保留了一个年轻的勤劳的生命，保留了一个完整的家庭。但是一切如果都是无用的。生活艰难啊，为了生活，为了养家，为了孩子，他再难再累也要扛起生活的重担。很多孩子们在教室里读书，衣食无忧，也许还嫌读书累偷懒。他的三个女儿，失去了经济来源，她们还有条件交学费交生活费，还能够停留在学校读书吗？
　　
　　 四
　　 小时候在村里经常看到葬送死者，基本都是葬送老人，那称谓喜丧，是正常的丧事，孩子们看热闹，事主的儿女虽然看上去非常悲痛，也都是可以接受的正常的悲痛。
　　 可是有一件丧事我当时觉得非常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发生在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时，我一个远亲姑姑的儿子，看水库工地晚上下雨工棚坍塌受伤去世。发葬那天孩子们以为与往常一样，照例去看热闹，没有想到姑姑披头散发扑向灵柩，很多人拼命阻拦也阻拦不住；姑姑终于冲到了灵柩上，抱住灵柩不让抬走，嘶哑的嗓子声嘶力竭简直是歇斯底里，俨然疯了。孩子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式，吓得统统跑远。晚上听娘说，恐怕姑姑三年两年返不过劲儿来，当时我依然不解。年龄慢慢增长，很多自己慢慢领悟了。父母失去儿女，是父母不可承受的挖心刺骨的痛，是一生一世的痛；儿女失去父母，是内心的悲痛是暂时的痛。世事无常，不少见到恩爱夫妻痛失配偶，父母痛失儿女的事。除了同情体谅，自己又能作些什么呢？基本上什么也作不了，最多是力所能及适当的帮助。
　　 唉，这多难的世界，总是不让人舒心的活着，给人这样那样的太多苦难。渺渺草木之人，一个人宛如大海的一滴水，沙漠的一粒沙，命运何苦让人如此难捱！说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自欺欺人的安慰而已。余华说的“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这才是最贴近俗子凡夫的论述。
　　 逝者去矣，地球还在转动，生活还在继续。苦难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人不可避免的会得病一样，发生了就要面对，也只能面对。得病了就要治疗，苦难来了只能咬牙扛过去。没有一个长夜不被黎民打破，没有一个严冬不被春风送走。路遥说：“既然活着，就应该好好地活。思念早逝的亲人，应该更珍惜自己生命的每个时刻，精神上的消沉无异于自杀。像往日一样正常的投入生活吧，即便是痛苦，也应该被看做是人的正常情感，甚至它是组成我们幸福生活的一个不可缺欠的部分。”
　　 对于突如其来的灾难，我们无法逃避，只能面对。然后走出苦难，寻觅生活的善良和美好，让生命变得更有意义。
　　
　　 写于2022年10月30日，2023.1.15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