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案头上摆放着一本新书《春心》。作者燕羽是一位文学功底扎实的作家。她退休前是成都树德实验中学语文高级教师、语文教研组组长。因其爱岗敬业，贡献突出，先后评为成都市优秀教师、成都市师德先进个人。她热爱文学，年轻时带着美丽的梦想考入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从事的工作又是语文教学。她在三尺讲台辛勤坚守了30多年，自然有了丰富的知识积累和深厚的文化积淀。20世纪90年代中期，她利用业余时间以自由撰稿人身份外出采访，在省级报纸上发表了几十篇新闻稿件。其中，发表在《华西都市报》上的《少城在悄悄变化》呼吁阻止宽窄巷子拆迁，为后来将其打造成一张成都旅游名片产生了积极影响。
　　 《春心》是一部非虚构小说。它讲述了四川三台人刘度真实而不平凡的人生故事，具有值得后人研究的历史意义和文献价值。刘度是作者燕羽的外公，早在1951年就离开了人间。而燕羽是1963年生在成都长在成都的孙辈，与那段故事的历史相隔甚远。燕羽与外公刘度今生未曾谋面。刘度的故事雪藏了多年，直到1984年刘度得到平反以后，燕羽才从母亲及舅舅、姨妈们的口中，开始逐渐了解和认识外公：外公原来是民国时期的一位县长，一位集情智于一身的、为百姓呕心沥血、为天下和平举起义大旗的出色县长。作为刘度的外孙女，燕羽认为自己的存在也许就是为他写一本书，一本记载有“成都高师”风云人物的刘度，“教育足迹”好戏连连的刘度，“三台春秋”殚精竭虑的刘度，“罗江任上”亲民勤恳的刘度，“天彭壮歌”鞠躬尽瘁的刘度的书。这是一本反映历史本来面目，书写人物春秋的非虚构小说。
　　 非虚构写作与虚构写作相比，本质差别在于非虚构写作需要合理善意地确保其作品中呈现的事件、人物、信息的真实性和准确性。这完全不像虚构小说，作者可以天马行空地驰骋想象，过去未来还是地球外太空都没人会管。非虚构写作让人着迷的地方，正是因为它不能乱编故事。看起来这比虚构写作缺少更多的创作自由和创造性，但它逼着作者不得不卖力地发掘事实，收集信息，非虚构写作的创造性正蕴含于其间，非虚构写作的艰难程度也正在于此。因为不能凭空想象，燕羽就努力从亲人们的口头传说中去寻找过去的真实故事，从母亲的遗物中去发现关于外公刘度的资料和纪念文字。她还用了长达半年的时间去采访相关人士、查阅历史资料，然后认真写作，把满脑袋的想法变成了铅字，让外公的故事得到了进一步的整理和呈现。
　　 于是，我们从小说中看到了一个形象生动、真实可信的刘度：他1918年考入成都高师英语系，追随早期共产党人王佑木、恽代英，是马克思主义读书会的优秀学员。他1922年以四川省学联理事的身份率三百学生上街游行，向省议会请愿，请求通过肉税为教育经费案。他1925年到广安中学任教，后担任该校校长，其亲自撰写的校歌传唱至今。他1928年始携妻到长江一线考察教育，分别在川东最高学府万县的省四师和涪陵的省立第四中学任训育主任并授课。1931年，刘度携家眷回三台老家，这一呆就是十年。起初，在潼属联中担任训育主任。抗战时，作为县府第三科司建设和教育科长的他，与郑县长、黄万里等人一道率民工修筑三台著名的郑泽堰，功在当时，利在千秋。其间，他还具体操办了东北大学的搬迁事宜，制定了城乡教育的有关政策。1941年，刘度参加县长甄审考试及格，并在省建设厅厅长何北衡的保荐下担任了罗江县县长。在罗江，他恢复县立中学，创办女子中学，带领公教人员搞义务劳动，并率当地民工参与广汉机场的修建工作。1945年，刘度被派往彭县任县长，西山剿匪，湔江轮灌，毅然起义，为他的人生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小说讲述的是故事。故事是由若干情节构成的。情节又是由若干细节组成的。从小说创作的角度来说，把一系列的细节联接起来就构成了一条有机的情节链。小说情节的实质就是一系列的各种细节连贯有序的艺术组合。它是表现人物关系、人物与环境关系及矛盾冲突，展示人物性格的生活事件，是构成小说的基本内容。小说人物的所作所为，只有通过情节才能具体地、连贯地、完整地展现。人物的各种遭遇之所以能引起我们的爱戴或憎恶，人物的品格之所以能引起我们的赞美或鄙视，人物的命运之所以能冲击我们的脑海、震撼我们的心灵，这些都不是小说作者靠抽象的议论、主观的结论和自我的抒情能带来的艺术效果，而是由于作品中人物之间或人物自身、人物与环境之间的矛盾冲突所表现的具体行为造成的。这些矛盾冲突和行为构成了情节的主要内容，让读者从情节中看到了他们的遭遇和性格，并引起不同的情感反应。离开情节，就会失去小说讲故事的艺术特长，人物形象及人物性格就难以充分地显示。
　　 《春心》的作者为了讲好外公的故事，展现外公的家国情怀和人格魅力，使读者的情绪受到感染，心灵受到震撼，她很重视小说的细节处理。作为“成都高师”的风云人物，刘度是王佑木的学生，刘度与王佑木的交往，王佑木在自己家里开会，正式投票选举社会主义青年团成都地方执行委员会成员，刘度成为候补委员的细节，四川早期共产党人在成都活动的身影，在小说中都有所展现。
　　 刘度是一个有智慧又风趣的人。有一天，他在广安县立中学的晨会上讲：“我们广安中学是一个很美的学校，背倚翠屏山，面对渠水，远离闹市，宁静幽雅，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但现在她不太美了，有很多卫生死角需要整理、开发。比如刚进校门右手边那块地，残砖破瓦到处都是；又比如我们这个运动场周围，杂草丛生，都快把运动场吃掉了。”说到“吃掉”，老师和学生都笑了起来。他接着说，“我提议：今天下午停课半日，师生共同参与，当然包括我，把我刚才说的两块地方先收拾、清理出来，其余脏乱的地方，我们每天花一点课余时间清除、整理。这样，学校的面貌就会改观，好还我们广安中学真实的美丽。一席话，让大家心服口服，于是鼓掌表示同意。”不久，学校的卫生死角被清理，开辟出了四处空地，师生们课余游息的地方更多了。小说把刘度讲话的细节描写得非常到位，通过细节描写展示人物的性格特征，再现人物的音容笑貌，增强了故事的感染力。
　　 循着刘度的“教育足迹”，我们欣喜地发现“事业如日中天的刘度，婚姻之事也备受他人关注。”在经历了一段曲折之后，刘度与家庭贫寒却能勤奋好学的钟训谟终成眷属，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他一边认真努力工作，一边细心养儿育女。为了实现“治国、平天下”的梦想，刘度立志教育救国和农业救国。他在社会上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仁人志士，回到家里又是一位可亲可敬的慈父。有一次，刘度的脚上生了疔疮，奇热奇痒奇痛难忍，回到家里正准备搽药，却发现卧室里桌上的药不见了。后来得知是二女孝英见到那个叫“如意膏”的药盒子颜色粉嫩，造型别致，就爱不释手，拿去把玩不已。刘度一时性急举起手向二女扇去，“哇”的一声，孝英张开嘴哭了起来。刘度接下来仍忙于工作，回家休息时，二女孝英看着爹爹就躲，吃饭时对爹爹的问话一点都不搭理。刘度知道就是那一耳光。其实他也深感内疚。小说对刘度的心理活动作了细致的描写：那天他回到卧室搽了药，彻夜难眠，心想：“我还当过训育主任，阻止联中的唐先生体罚学生，讲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结果就为了自己这个破疮打了爱女，罪过啊罪过！”但因忙碌的工作又暂时把这件事忘了，“现在孝英不搭理自己了，必须想办法安慰孩子，与她沟通。”他继续想。
　　 于是，小说接下来有这样一段叙述：刘度买好了凉粉回家。待二女从幼稚园放学回来，发现自己的卧室里放了一碗川北凉粉，高兴坏了，跑出来问祖母，问妈妈，就是不问爹爹：“这是不是你们买的凉粉？”祖母一头雾水，妈妈笑而不答。正在孝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妈妈给她递了一个眼神，指指她父亲。孝英这下全明白了，正好看着她笑，她有点想哭，但最后还是变哭为笑了：“爹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川北凉粉呢？”“谁叫你是我家闺女呢？”父女俩这一问一答，父亲的遗憾得到了弥补，女儿的抱怨得到了化解，中学巷6号四合院里又一次传出幸福的笑声。真实、细腻、生动、形象的描写，再现了一个温馨家庭的幸福瞬间。像这样的细节叙述在小说里随处可见。作者善于运用生动的细节组成曲折的情节，反映小说人物的日常生活，呈现人性深层的心理活动，引起读者的审美注意和审美联想，给人一种亲临现场的阅读体验。
　　 为了展示刘度的工作协调能力，作者在叙述三台修渠兴堰动员农民搬迁过程中解决钉子户问题时，讲了刘度和霍新吾去给钉子户做工作的故事。小说这样写道：
　　 朱大爷一直在旁听。他察言观色，心想：陈大爷在我们几个钉子户中威望最高，他投降我们就投降，他装怪我们就装怪。现在看来老陈有些招架不住（顶不住）了。
　　 “那我家的祖坟咋办？”陈大爷说。
　　 刘度一听这话觉得有戏，进一步说到：“我和霍兄来帮你迁坟，给你选个风水宝地，这样可以嘛？”
　　 “那我家的坟呢？”朱大爷按捺不住了，看到老陈松口，生怕自己表态晚了。
　　 简单、准确的描述，把刘度的才干表现得十分出彩。
　　 在《春心》这部小说中，天彭壮歌是刘度最为精彩的人生片断，也是作品浓墨重彩的篇章。刘度在抗战结束后上任彭县县长，就来了三个漂亮的回合。第一个回合是瓮中捉鳖、清除匪霸，把天彭变成太平的街市。第二个回合是湔江轮灌、形成规矩，把湔江用水的丛林法则，变成乡里和睦、共享资源的东西河轮灌。然而，在他呕心沥血完成了这两个回合，一切开始向好的时候，风云突变。1946年6月，内战爆发，令刚踹息一年的和平再次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国共两党激烈争斗，各种势力十分活跃，政治形势逐渐明朗。静观时局变化的刘度，毅然站在正义一方，利用自己的合法身份，巧妙地保护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最后一个回合是彭县起义、迎接解放，他在已经成为共产党员的大女儿万福的开导下，认清国内形势，举起彭县地方起义大旗，配合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川西三巨头军队起义，为祖国大西南和平解放立下了汗马功劳。
　　 作为一部非虚构文学作品，就是在为读者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而一个真实的故事，没有必要加入多么华丽的语言，写的时候就像两个人平常聊天一样就好，越是朴实的语言，越能激发读者的共鸣，容易给人一种贴切真实的感觉，使读者走进发生故事的场景，让故事变得真正的真实。《春心》的作者在这方面是下了很大功夫的。这部小说的语言，清楚、流畅、明朗、自然有致、朴实亲切，体现了本色美。作者用的是说话的节奏腔调，比日常口语精粹，又富有韵味，偶尔也有音乐的节奏，但浑化自然，不露痕迹。
　　 小说作者以叙述为主描写为辅的方式，用自己的主观情绪感染读者，用真实的故事打动读者，引起读者的共鸣。她对文章怎样开头，怎样结尾，哪些先说，哪些后说，分多少层次，划多少段落，怎么衔接，怎么照应，如何蓄势，何处点题，或何处暗示等等，都作了精心安排。她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对所有的内容进行一连串巧妙的匠心组织，使作品从开头到结尾的过程，形成整体的巧妙形式和审美效果，小说人物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非虚构小说《春心》叙述的是作者燕羽的一部家史，反映了她的外公刘度在共产党的帮助下，亲自率领彭县地方起义，为祖国大西南和平解放作出的重要贡献。这是真实历史大事件中的一个重要篇章，具有很高的社会意义和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