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南诗词学会第一百六十六期现代诗专辑“车之缘”专稿
　　
　　 车之缘
　　 作者：唐致华
　　
　　 人生的路，
　　 一道道坎儿，一溜溜弯儿。
　　 在漫长的岁月中，
　　 我与车结下不解之缘。
　　
　　 少儿的心，天真烂漫，
　　 碰到自行车，眼睛格外馋。
　　 赶紧约几个小弟，找来小竹竿，
　　 骑到屁股下，
　　 小巷里划起一溜溜烟。
　　
　　 木推车是山路上一道风景线。
　　 那吱吱呀呀的叫声，
　　 打破了黎明的沉寂；
　　 那虎头虎脑的身躯，
　　 披挂着夕霞的灿烂。
　　
　　 爷爷推着它，去山头垦种；
　　 父亲推着它，去工地搬砖。
　　 我站在它身旁，一手转动木轮，
　　 一手将小树条伸到车辐内，
　　 那扑棱棱的响声，
　　 久久回荡在耳边。
　　
　　 大跃进以后，
　　 小胶车进入人们的视线。
　　 练习推小车，我流了许多汗。
　　 车子撞了石头，
　　 盖梯碰了鼻子，鼻子流了血；
　　 歪倒在小胡同，
　　 车把碰了脸，脸上留下斑。
　　 一段血与泪的刻苦，
　　 换来掌握一门劳动技能的甘甜。
　　
　　 十五岁那年起，每逢腊月，
　　 我就推起小车，翻山越岭四十里，
　　 去朋河石村，接姥姥来家度冬闲。
　　 爹妈的笑容，弟妹的欢乐，
　　 一直持续到过了新年。
　　
　　 初二寒假，我推起铺盖，
　　 到演马修水库，把工地劳动体验。
　　 白天，往大坝运土；
　　 晚上，吞下两碗玉米糊糊煮瓜干。
　　 月光下，跟着几个大小伙儿，
　　 约几个姑娘去山头，说学逗笑，
　　 直闹得小树林地覆天翻。
　　 回来的路上，
　　 聆听着山谷中
　　 飘飘洒洒的幽婉琴声，
　　 欣赏着沟窝里
　　 那萤火虫般的星火点点。
　　
　　 下雪的夜晚很讨厌。
　　 野马似的风，
　　 在山坳里狮一样地吼，
　　 在棚隙间刀一样地钻。
　　 躲进麦草堆，
　　 单薄的被角掖了又掖，
　　 僵硬的脖梗缩了又缩，
　　 疲软的双腿蜷了又蜷。
　　 有什么用？
　　 鼻子还是流涕，嗓子还是冒烟。
　　
　　 如今，我登上水库大坝，
　　 指挥部的号角仍在耳畔回响，
　　 震天动地的夯声还在山间跌宕，
　　 推起小车你追我赶的身影
　　 时而在身旁闪过，
　　 那十里长堤上
　　 蚂蚁搬家似的场景清晰可见。
　　
　　 高中的节假日，
　　 老队长特批了一辆小车，
　　 推土，运肥，搬庄稼……
　　 从此，我可以有更高的工分赚。
　　 崎岖的小路上，
　　 车子满满当当，眼睛铜铃一般。
　　 上高坎，
　　 人拼命顶着车，车拖鳖不动；
　　 下陡坡，
　　 车死劲拽着人，人两腿发癫。
　　 一不小心，莒南凉鞋打滑，
　　 十有八九人倒车翻。
　　 半个世纪过去了，
　　 如今走在平直的水泥大道上，
　　 心依然在抖，腿依然在颤，
　　 那些惊险刺激的镜头，
　　 那些浸透骨髓的伤痛，
　　 依然挥之不去，时刻在脑际纠缠。
　　
　　 日日盼，夜夜盼，
　　 终于盼到参加工作那一天。
　　 未来的岳父很开心，
　　 送上一辆自行车作纪念。
　　 是高兴？是激动？是感慨？
　　 ——我一连数日辗转无眠。
　　
　　 万籁俱寂的夜晚，
　　 空旷的打麦场上，
　　 未过门的妻子当了骑行教练——
　　 不厌其烦地讲解，手把手地示范，
　　 铆劲拽着车屁股，转了一圈又一圈。
　　
　　 妻儿坐上我的车，
　　 我像掌控着有舵的船。
　　 父亲坐上我的车，
　　 说像腾云驾雾一般。
　　 母亲坐上我的车，
　　 去姥姥家把众多亲友见。
　　 岳母坐上我的车，
　　 说赛过传说中的神仙。
　　 岳父在县城住院了，
　　 我正带着临近毕业的班。
　　 为了孩子们，
　　 我黄昏去，半夜回，
　　 单程五十里，一连十二天。
　　 夏夜的黑暗中，路旁的树稍做向导，
　　 摁着铃铛避风险……
　　 我常常想：
　　 这是否就是冥冥之中的一报一还？
　　
　　 调到县城后，
　　 薪水依旧少得可怜。
　　 爱人说：骑自行车太累，
　　 路又长，岭又高，河又宽……
　　 于是，
　　 她用一头大肥猪和三亩花生，
　　 把一辆崭新的摩托换。
　　 有了它，我心舒胆壮，无惧艰难。
　　 风里走，雾里穿，
　　 雪地里滚，泥地里翻，
　　 一晃又是十几年。
　　
　　 光阴如梭，时空荏苒。
　　 不知不觉退休了，
　　 一夜间变得游手好闲。
　　 我在想：终生学习，终生奋斗，
　　 曾是我主张与坚持的生存理念。
　　 学习什么——
　　 工作技能？无用。
　　 政治理论？空谈。
　　 奋斗什么——
　　 下海经商？没有天赋。
　　 去看大门？怕笑寒酸。
　　 还是老伴看得准：学开车吧！
　　 动手动脑又实用，
　　 说不定还能益寿延年。
　　
　　 至此，阴差阳错，柳暗花明，
　　 我成为驾校里
　　 同期年龄最大的学员。
　　 理论考，场地考，道路考，
　　 一路绿灯，顺利通关。
　　
　　 驾照拿到了，买啥样的车？
　　 最便宜的吧！贵了没钱。
　　 况且不跑远路，遮风挡雨就行，
　　 无所谓名牌不名牌，磕碜不磕碜。
　　
　　 有了车，特方便——
　　 陪孙子上下学，给儿子家送饭。
　　 女儿远嫁，迎来送往，
　　 去飞机场，跑火车站。
　　 闲暇时，拉上老伴逛景点，
　　 周围三百里，几乎全走遍。
　　 更搞笑的是，女儿考驾照，
　　 说聘我当校外教练。
　　
　　 三年前，受兴华集团邀约，
　　 我重新把教育阵地返。
　　 沐浴着同志间春风般的爱戴，
　　 目睹孩子们花儿一样的笑脸，
　　 我足了，我醉了，
　　 我做梦都没想到——
　　 退休十年了，还能开着汽车去上班。
　　
　　 啊！车——
　　 拥有了你，
　　 你就是我一生的珍爱。
　　 呵护着你，
　　 你与我结下了一世情缘。
　　 啊！车——
　　 你跟随着时空转换
　　 烙下了我成长的足印，
　　 你游走着多彩的笔
　　 勾勒出我前进的航线。
　　 你品透了我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你承载着我红尘中的亲情无限。
　　
　　 更可贵的是：
　　 你忍辱负重，无怨无悔，
　　 你一如既往，终生奉献。
　　 你见证了中华民族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创业历程，
　　 你记录了伟大祖国
　　 由贫变富、从富到强的辉煌片段。
　　
　　 现如今，家里好多车
　　 依然保持着娇好的容颜。
　　 五年前，老伴对我说：
　　 干脆都送人吧！
　　 别占着有用的空间。
　　
　　 三年前，儿子儿媳对我说：
　　 都当废品卖了吧！
　　 现在提倡新能源，
　　 今后的车都用电。
　　
　　 前几天，女儿女婿对我说：
　　 全部扔了吧！
　　 给您买辆自动宝马，
　　 也赶赶时髦，装装门面。
　　
　　 可是，孙子外孙对我说：
　　 千万别扔，
　　 新潮的玩意儿到处有，
　　 有趣的老古董，我们最稀罕。
　　
　　 于是，我郑重地宣布：
　　 放心吧——
　　 坚决不送！不卖！不扔！
　　 有资格弄走我车的，
　　 只有历史博物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