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带祥云去，兔偕好运来。
　　 2023年春节，老百姓收到的最大贺礼，我感觉就是烟花爆竹解禁。农历腊月二十六郑州市发布通告，当天网上、微信朋友圈就炸开了锅，奔走相告，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绝不亚于之前不久，两个多月的苦熬封控中，突然听到“解封了！”的一声春雷。春节前，人们电话里关切询问的词是：“阳了吗？”春节中，无论是拜年或邂逅相见，喜气洋洋的话是：“放（炮）了吧！”人们祈祷爆竹声声，驱散疫情的阴霾，梅花朵朵，迎来明媚的春天。
　　 记忆里，辞旧迎新，前所未有的爆竹热烈燃放，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就是央视开始举办春晚之后的春节，荧屏上，除夕夜，零点报时的大钟倒计时，滴滴达达脆响：5、4、3、2——，仿佛整个城市屏住了呼吸，相互间听到心跳，“咣！”地一声新年的钟声撞响，排山倒海的爆竹声骤然而起，淹没了赵忠祥和倪萍温文尔雅虔诚的祝福声，淹没了《难忘今宵》欢快的乐曲声，暴风骤雨的爆竹声，不是此起彼伏，不是春雨萧疏，而是经久不息，只有奇峰突起和群峰拥挤的微小区别，威势震撼，一直延续到初一天明。郑州市政府出资，每年元宵节放烟火是2000年以后的事情，最初腾空而起的绚丽烟花，价格不菲，却都是市民群众自费购买的，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中国特色的民意表达，真挚倾情，发自内心，不仅是对一年一度，而是对一个时代辞旧迎新的欢呼雀跃，须知，那时正是改革开放发轫之际。
　　 今年腊月二十六，儿子和去年一样，又开车来接我去他家过春节，仍被我执拗地拒绝了。按说，儿子住的是商品楼，宽敞明亮，装修也可以，而且儿媳妇厨房里是把好手，饭菜可口，而我住的仍是计划经济年代，工厂分配的福利房，狭小简陋，但我不愿离开。因为我感觉，陋室厨房里，留有我老伴每年春节忙碌的身影；添了孙子后，卧室里曾荡漾着我和她逗孙子的欢声笑语；40年累并快乐着的岁月，我们在这套房子里携手走过。然而，在120的凄厉声里，她从这套房中被拉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这所房子一物一什，一东一西都凝结着我的情怀，铭刻着我的记忆，我和这套房子，难舍难分，春节更不愿离开。儿子无奈，最后问：“爸，今年春节，咱家是不是可以贴春联了？”
　　 我这才恍然记起她已经去世3周年了，斗转星移，日月如梭，真快呀。但是，3年来，老伴无时不刻，不在我的思念和怀念中。清楚地记得，2020年春节，武汉疫情爆发，我正在酣睡，老伴轻轻晃醒我，一脸牵肠挂肚的神色，念叨说：“我先走了，在那边等你。出门路上千万戴口罩，疫情很厉害……”我百思不得其解，2019年她离开了这个世界，难道在世有先见之明？奋力睁开眼睛，屋内空空如也，唯有床头柜上她的遗照，深情地看着我。顿时我泪流满面，泪水有苦有酸但也有甜，我欣慰满足，梦中我们又一次得以相见。
　　 刚刚，我们全家围坐包饺子，喜气洋洋，我擀的饺子皮，不是像大餠，就是像硬币，老伴嗔怪说，瞧你擀的，爷是爷，孙是孙，让人家咋包？来，我教你。然后握住我的手，虽然粗糙但暖暖的，很温柔，我还未及回味，“呯呯呯”儿子敲门叫“爸！爸！”的声音把我唤醒了。
　　 其实，我是个唯物主义者，并不迷信，但是，民俗文化中有冥冥之中的魂灵，回避红颜色的说法，我想，一旦老伴回家，看到门外的红春联，是否望而却步呢？我们还能梦中相见吗？于是，我对儿子贴春联的事，没有回应，未置可否。
　　 第二天，儿子打来电话，小心翼翼说：“爸，二七区书法协会在我们社区义写春联，咱家写一副？”
　　 这些年，城市商铺、单位，千家万户铺天盖地的的春联都是烫金印刷的，除却渲染渲染节日气氛，似乎别无它途，千篇一律的套话套词，毫无个性而言，像现在少林寺的和尚，录音机念经，如果这就是与时俱进，我宁愿做鲁迅先生笔下的九斤老太。但自己书写吧，肯定贻笑大方，画虎不成反类犬。儿子的信息令我一阵惊喜，我犹豫了片刻，最终忍不住问：“书法家怎么写呀？”
　　 “自己拟词，或者让他们拟词都行，还有已经写好的。凭住房证，每户限领一副。”
　　 “中，中，你等等，咱家自己拟。”对仗工整，格律整齐的优美词汇，倏然间，在我的脑海里翻卷起波涛浪花。
　　 我的老家卫辉，是个富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古城，小时候家家户户的春联都是手写的，祷运祈福、行业妙联、春景描绘，喜庆吉祥，无论套袭传统经典的，还是自己精心创作的，遣词用句，个性鲜明，与住宅庭院珠联璧合。书写水平虽然参差不齐，但无论名家高手，还是稚童亮相，皆神韵盎然。大年初一，拜年之余，漫步卫辉街头俨然欣赏一次书法大赛，恰如品味一回文化盛餐。那个年代，我上小学就有大楷课，毛笔字孰优孰劣略知一二；初中时学习唐诗宋词，对仗意境，抑扬顿挫也稍懂皮毛，因此，春节读春联我乐此不疲。不过，也有印刷的，那是挂着“军属光荣”、“工属光荣”黄底红字牌子的人家，“军属门上光荣匾；战士胸前英雄花”，县武装部敲锣打鼓贴上的。工属是华新纱厂颁发的，那时候国家工业化正在起步，国营大厂工人的地位，无比优越。
　　 至今故乡手写的春联，记忆犹新的有两副，大概是1964年吧，汲县（卫辉）工人俱乐部木制的牌坊型大门两侧，首创毛主席诗词《满江红》里摘录出句子为春联：上为，四海翻腾云水怒；下为，五洲震荡风雷激，横联，欢度春节。在一派轻歌曼舞小门闺秀的老城里，显得气壮山河，振奋人心，且书墨遒劲浑厚，潇洒酣畅。新颖独特，时代感十足，引得不少人驻足，一时间观者如潮。
　　 另副是在德南街路东，卫河大桥桥头，一户高台阶、板子门、影壁上绘着花卉牡丹的人家，左联：窗含太行千叠翠；右联：门泊卫水万里船。这幅春联，瞬间把我的灵感激活，电话里，我兴奋地对儿子说：“想好词了，我微信发过去，让人家写”，嘱咐儿子，“春联写好了，一定说句谢谢人家！”
　　 我拟的是：“庭外早莺争暖树；檐下新燕啄春泥。横批：春回大地”。显然，步老家那副之后尘，套改的也是唐诗，尽管东施效颦，但我喜欢，我憧憬这样诗情画意的宅第。
　　 现在，许多人养宠物狗、宠物猫，我讨厌，我钟情大自然天地间的鸟类，清晨窗外叽叽喳喳，啁啾争鸣，婉转动听。燕子吉祥鸟，如今钢筋水泥的城市楼房无以筑巢，但是小时候我家老宅，屋檐有一窝，小燕子破壳而出，黄唇、白腹、黑翅膀，活泼可爱。老燕子飞进飞出，身影矫健，寻虫觅食，喂养雏燕，辛辛苦苦，毫无懈怠，感人至深。
　　 年三十，儿子、儿媳他们单位才放假，带着我那可爱孙子回来了。扣碗肉、排骨、鸡块、小酥肉、丸子、带鱼、豆腐，黄河大鲤鱼儿媳已油炸好，上笼蒸或煎烩即可；凉菜全是半成品，佐料调制便成；青菜择干理净，只需一炒，细心的儿媳，饺子馅盘好，用食品袋提来了，可谓万事俱备，只欠开席。欢度春节，我们家和谐、温馨、幸福、美满。
　　 今年春节，是自从2016年郑州市禁放烟花爆竹以来，解禁的第一年，儿子买回一大包，兴致勃勃地在客厅查验，一地姹紫嫣红，蓬荜生辉，顿时，勾起我春节爆竹的记忆。
　　 我小的时候，故乡县城还处于温饱、半温饱状态，过年吃白面馍、吃肉馅饺子，几乎是365天的期盼，但是，尽管家家拮据，春节买爆竹不可或缺，我爹年年买三挂，500头的除夕放，1000头的初一清早放。新年到，新年到，姑娘要花，男孩要炮。爹给我买挂100头。爹放炮我跟着，电闪雷鸣，一挂炮，一鼓作气响完，虽然振奋，可是时间太短，让人惋惜。我惜炮如金，拆开了一个一个放，胳臂一轮，“啪”地一声，惬意得很，100个炮，我要放到破了五。那时候没有五彩缤纷的烟花，奢侈地两响炮，看大孩子放，不过是“崩”声一响，另一声腾空爆炸而已，然而，两响炮足以让我和小伙伴们兴奋得手舞足蹈。爆竹声声除旧岁，是我挥之不去的乡愁记忆。
　　 儿子带回的春联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我问：“怎么没有写我微信发给你的词呢？”
　　 儿子说：“写自己拟词的人排长队，一个钟头排不到跟，书法家提前写好的，不用排，我选了这一副。咋，不中？”
　　 虽然我认为，词句有点俗，可也差强人意，何况是手写的，我连声说：“中，中。”
　　 春节期间我特别留神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的春联，仍然都是印刷的，于是一种我家不落俗套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华灯初放，儿媳严阵以待准备下饺子，儿子兴高采烈地招呼我孙子下楼燃放烟花爆竹，但他埋头手机，千呼万唤始出来，当我家振奋人心的爆竹，融入千家万户此起彼伏的喜庆热烈，当我家的烟花和千家万户的绮丽，一起绽放夜空，浮想联翩，我重返春节青少年时候的亢奋和激动，可是我感觉，和当年的我一般年纪的孙子，似乎没有我激情澎湃。
　　 宋人诗云：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爆竹响、春联红、肉香浓，是中国农耕文明，传统春节氤氲的年味，现在跨过了工业文明，已经进入电子信息时代，传统春节的民风民俗，正在年轻东一代心目中和行为里，日益淡化，看来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春节是中国最盛大的民族盛典，是优秀的传统民族文化，有人说，现在春节只是老年人、70后、80后在支撑着，那么当老一辈人退出历史舞台，中国的春节将何去何从呢？
　　 2023年的春节会渐行渐远，过年，爆竹声声春联红，我将珍藏到永远，我期望更多的人节后有暇“杞人忧天”，思考思考下一个春节，再下一个春节严峻的未来，留住乡愁，弘扬光大，让民族文化薪火相传，此乃老年人、70后、80后承前启后，义不容辞的责任。读者朋友：您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