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奖】母亲的忧愁(微小说)
卫生间的门口,母亲用干毛巾给刚洗完澡的侄子擦头发,动作娴熟,一旁的我皱着眉头,时而望向二人,时而望向主卧,脸上挂着忧愁。
主卧的门虚掩着,这时里头传出嫂子的声音:“我听四叔说,你弟找表姐借钱了,没借成,这回来找你,肯定也是为了借钱。”
想不到,我向表姐借钱一事,经过四叔的传递,自己又从嫂子的口中听见了,这真是特别的回音。
听着里头说话的同时,我看向母亲,她依旧认真地给侄子擦着头发,似乎没有听见嫂子所说的话。
此刻,我的思绪犹如一列行驶中的火车,由原本的直线行驶突然变为S曲线行驶,造成思绪混乱的原因有二:一是担心母亲听见嫂子所说的话从而为我担忧,二是哥哥向来比较听从嫂子的话,我此行目的看来已难成事。
不一会儿,哥哥和嫂子一同走出主卧。
“阿哥。”
“阿细来了。”
我与哥哥几乎同时说话,但我的眼睛只敢盯着哥哥,不敢看嫂子。
我的双脚向哥哥移动,哥哥从身穿的牛仔裤里掏出一盒烟,打开,递给我一根,说:“去阳台抽。”
我接过烟,夹在两指间,穿过客厅,跟随哥哥来到阳台。
我和哥哥在阳台的洗手盆旁边停下,洗手盆上有一个烟灰缸,缸里有些水,几个烟头漂浮在上面,此时晚风吹过,烟灰缸里的烟头像鱼儿一样游动起来。
我俩面朝屋里,哥哥摸出打火机,我礼貌地伸出手帮忙挡风。点燃烟后,哥哥直接问我:“啥事?”
“年后我打算开一家快餐店,手头上还差点启动资金。”我说话之时,看了看屋里,嫂子走回主卧,侄子擦干头发后打开电视开始追动漫,母亲坐在沙发上陪伴。
哥哥抽了一口烟,紧接着,一个个无形的字随着烟雾一起吐了出来,它们拼凑出一段话,告诉我开快餐店的利弊,但以弊居多。
为了能借到钱,我反驳哥哥的话,尝试用自己做生意的理念来说服他。然而,可能我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引起母亲的张望,客厅的沙发为凹字形,她挪了一下位置,坐到靠近阳台的那一头。
我降低说话的声音,哥哥默契地配合着。
母亲貌似对我和哥哥谈话的内容感兴趣,只见她变换坐姿,换成侧身坐,继而撩起头发侧耳偷听。
我俩不得不再次降低说话的声音。
我不知道嫂子有没有给哥哥下达不借的命令,但在与哥哥的谈话中,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拒绝,于是我打起亲情牌,说出“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帮我一次”之类的话。
哥哥回话的时候,我注意到母亲那边又有“动作”,她起身离开沙发,转眼的功夫拿着一条湿毛巾走出阳台。看见母亲出来,我和哥哥自觉不谈事,他又递给我一根烟,之前那根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完了,可能在母亲张望的时候。
母亲走向阳台的晾衣架,她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衣架,然后不紧不慢地将毛巾放上去。我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母亲,内心是焦急的,希望母亲赶快完成晾毛巾的小活,好让自己能够和哥哥畅谈。
时间一秒一秒地走动,母亲的动作我看在眼里,她将毛巾弄了一遍又一遍,弄了好几遍才满意。晾好毛巾,母亲看了一眼我俩,她什么也没说,回到沙发坐下。
我的目光随着母亲坐下,立马转移到哥哥身上,长话短说:“阿哥,你就直接给句话吧!”
哥哥听后,猛猛地吸了一口烟。
我看着哥哥的嘴巴,生怕他吐出“不借”或“没有”等字眼。若是那样的结果,自己是否会在母亲面前气鼓鼓地摔门离开?
“最多这个数。”哥哥举起那只没有夹烟的手,张开五根手指。
对于哥哥的回答,我轻笑了一下,转过身,望向夜空,原来身后的夜空是那样的美。
得到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结果,眉头舒展开来。
谈完正事,是时候走了。回到客厅,沙发上已不见母亲的身影。走之前,习惯性要跟母亲说一声,我问侄子:“小迪,奶奶呢?”
“回房间了。”侄子看着电视机,头也不抬地回我。
侄子话音刚落,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她换了一条裤子。
我的记忆往回拉,母亲先前穿着一条没有口袋的黑色棉裤,如今换了一条有口袋的灰色棉裤,右边的口袋微微鼓起。
我往上看,视线从裤子转到母亲的脸上,说:“妈,我回去了。”
“好……我送你去坐电梯。”母亲快步走到我身边。
母亲的回答让我感到有些突兀,她比以往少说了一些如“那么快回去啊!怎么不多坐一会?”之类挽留的话。
我没有多想,与母亲移步到门口,换鞋出门。
每次来哥哥家里做客,回去时母亲总会送我去坐电梯,我想,她大概想和我多待一会儿。
来到电梯厅,母亲趁着我按电梯的时候,她将手伸进右边的口袋,利索地掏出里面的东西,然后塞到我裤子的后袋。
“妈,你给我塞什么?”我想掏出来看一眼,但被母亲阻止了。
“你太久没来了,给你一个小红包,愿你做事顺顺利利,红包等回去再看。”母亲回我。
我与母亲上次相见是在春节,距今已有十个月了,若然今晚借不到钱,自己会处于为钱发愁的状态,那个状态容易忽视身边的人,包括母亲,更不会记起与母亲上次相见之事。
电梯很快到了,母亲叮嘱我路上小心、少吃外卖、转冷记得添衣等,她说话的语速加快了,我点点头嗯了一声便走进电梯,那些关心的话语也一同跟了进来。
在电梯按钮面板按下“1”后,电梯门即将关闭,我朝电梯外面的母亲挥一挥手,母亲站在原地,停止了唠叨,她皱着眉头目送我离开。
电梯门缓缓合上,梯厢开始快速下降,拉开了我和母亲之间的距离,就像读书时坐上了一辆离家的大巴,随着车轮子的转动,与家渐行渐远。
走出小区,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刚坐上去,自己便发现后袋那个红包“有问题”,后袋鼓起,让人坐得不舒服,掏出来一看,母亲话中的红包变成了一个小布袋,袋子里装着一叠钱……
我随即给母亲打了一通电话,一问才知,原来她已知道我向哥哥借钱一事。我说我已经凑到钱了,不需要你的钱,母亲回我说,留着吧,不够再跟我说。听见母亲说后半句的那一刻,我的心中满是愧疚。
结束了通话,我回想起离别时母亲皱着眉头的样子,她若不是在为儿而皱眉,又在为何人而皱眉呢?只恨,这些年来,我所带给母亲的担忧,远远多于快乐。
或许,在我出生之日起,我的烦恼事便是母亲的烦恼事,我的忧愁也成了母亲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