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奖】母亲(散文)
夜深了,看着母亲的遗像,想起母亲生前的一言一行,我的眼泪就又落下来了。
母亲是新冠夺走了生命,走得太快了。母亲的遗像是从一年前的一张聚餐合影照片中裁出来的。那天是国庆节,我们一家人聚在酒店,开心而阳光。
母亲的一生,从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过完八十大寿,她说:“我现在老了,是我娃儿的一个累。唯一的心愿,等我的孙女考个好大学了。”
母亲生于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家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目前只剩下一个弟弟(今年八十一岁)。过去,母亲的娘家,家道殷实,富农成分。嫁给父亲时,陪嫁的皮箱现在还在老家的屋子里,外面的皮子毫发未损,里面的衬布依然整洁。母亲一生爱干净,穿的衣服,无论是新是旧,总是干干净净,规规整整,很讲究的;睡的床,总是收拾的整整齐齐,用过的东西,总是摆放在固定的地方。
我家是贫农,母亲嫁到我家,不但生活紧紧巴巴,而且际遇坎坷,命途多舛。母亲生了好几个孩子,大多中途夭折,最后只剩下我和姐姐两个命根子。母亲的脚裹得很小很小,在农业社挣工分、分口粮的那个年代,母亲柔弱的肩膀挑起一家之生计。挑粪、担水,扒粮食、背庄稼,再重再累的活儿,她只能扛下来。一天劳动下来,她的一双裹足,烫人烫人的烧。就在前几年县城的街上,遇见一个文质彬彬的人,看到母亲的小脚,还好奇地询问了好多,还为母亲点赞。说现在很少能见到像您这样的小脚老人家了,您的一双小脚能走到现在,赶上了好时代,多幸运。老人家要好好保养身体,多享几年福。事后才知道那人是我们县的县长。
母亲一直在农村老家生活,大半生勤劳节俭。用卫生纸时,将一小节纸,还要折两下撕成三半使用;吃馍时,掉到地上的馍馍渣渣也要捡起来吃了。一年四季就那么两件衣服,脏了洗洗继续穿。门上来了要饭吃的人,母亲总要拿些馍馍饭给他们,常念叨:人除非生活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出门讨饭吃呢。
我工作以后,生下大女儿,母亲也随我们进城,帮我们带孩子,在城里生活了近二十年,我们和父母在同一小区,但分开住。在城里生活的这些年,我们一起外面到酒店吃饭、去电影院看电影,一起观看文艺节目,自己还去文化城、皇爷庙看大戏。
母亲身上一直装有零花钱,还时不时偷偷给孙女买一些“垃圾食品”。
八年前,外甥女在省城结婚时,我开车带父母前去参加,顺便还看望了年迈的舅舅,母亲平生第一次逛了一下金城、目睹了涛涛黄河。由于晕车缘故,以后几乎再未去较远的地方。母亲常常感慨现在生活在了天堂,让我们好好珍惜生活,把国家的事干好。
去年七月,大女儿考上大学,亲房们一起聚餐庆贺,母亲高兴地合不拢嘴,还念叨:我现在总算等到孙女上大学了,就怕等不到老二考大学了。女儿要去大学报到了,出发的那天,凌晨五时多,父母早已站在院子等着送行,还絮絮叨叨嘱咐这安顿那。
新冠疫情以来,国家严格控制了三年,直到2022年12月7日全面解除管控,停止查看核酸。我和媳妇都在医院上班,12月18日媳妇核酸检测阳了,随后孩子、相继我也阳了。我们提早给老人准备了食品、菜及抗病毒、退热、止咳嗽等药物,安顿怎样吃,没事尽量不要出门,出门时一定戴好口罩。
那几天,我们不敢去父母的居室,隔三差五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情况,直到有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说,她感觉自己有点发烧、无力,父亲也有症状了。我便戴好口罩,去父母房间测量了体温、血氧饱和度,查看了情况,安顿了怎么吃药。当时,新冠病人暴增,医院的每个科室都住满了新冠病人,一床难求。医务人员大多阳了,带病上班,连轴转。整个气氛比较紧张。
母亲吃了几天药,说作用不大。我们就在家里输了液,还吸了氧,在家输液的第四天晚上,病情突然加重,我们赶快送到医院,先到心内科后转到ICU(重症监护室),做了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置了胃管、导尿管,用上了最好的药物。恳请大夫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救治母亲。当天,姐姐姐夫就从外地赶来,远在兰州和北京的外甥陆续也赶来了。住院的这些天,我和媳妇、孩子、姐姐、姐夫和外甥,每天轮番前去探望。
母亲一辈子食素,从来不吃肉,瘦弱的身躯,体重只有七十来斤,住院期间,通过胃管注入,我们每天变换花样注入鱼汤、鸡汤、小米粥、蛋白粉等,给母亲提供营养。
母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我给母亲按摩按摩瘦骨嶙峋的四肢,定时帮她翻身变换变换体位,自言自语地说一些安慰的话,我们互相握着彼此的手,多么希望一直能握住母亲温暖而又干瘪的双手。
在重症监护室,母亲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只是口腔内插着一根粗粗的管子,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不能说话。每次见面她都用点头摇头,各种手势示意我们,让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住院期间,母亲的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尤其到最后几天血压时而很高时而很低、心跳时而很快时而很慢,体温也不稳定,时不时发烧。
母亲临终前一天,做CT检查,肺部感染又进一步发展。我们回家跟八十九岁高龄的父亲(曾患脑梗塞行动不便)谈及母亲的病情,父亲决意要求让母亲回家能见最后一面,并开始绝食嚎哭。我们执拗不过,和大夫商量后,同意第二天将母亲领回家。重症医学科主任带着各种仪器,亲自护送到家,将母亲扶在她多年休息的床上,医生拔掉口腔里的插管,没有了器械的辅助,母亲很快停止了呼吸。
母亲住院期间和去世后,医院的科室医务人员,老家的亲房庄人、亲戚,同学朋友,都给予我莫大的关照、支持和帮助。下葬当天,全村人前来送行。母亲去世后第二天,妻弟驾车拉着拖着患病身子的岳父岳母,前来帮忙料理丧事。所有人的帮助,让我们于万分悲伤中得一丝慰藉,大家的情义,我们将永远铭记在心。
现在想来,母亲在城里生活将近二十年,除了这个寒冷又残酷的冬天,母亲以往,每天的生活都是比较舒心和规律的。吃饭、散步、院子里和老人聊天,有时候还去逛商场、看大戏。她比较愿意在县城生活,至少她没有闹着要回老家去。
她近几年觉得自己成了我们的累赘,逢人便说,我现在是我娃的个累。果然,母亲在去另一个世界时,也没有麻烦我们。她让我们过了个完整的癸卯春节,大年初四早上就走了,不再给我们增添任何负担了。她在医院总共住了十五天。母亲走后,小区的人都说,你妈善良贤惠,和我们相处非常好。
母亲生前身体一直很硬朗,从没有卧床,没有让我们伺候一天。
母亲去世了,我和媳妇、姐姐、外甥女,给母亲穿好两年多前做好的寿衣,买来了当地最好的棺木。为母亲布置了灵堂,置办了好多纸火,很多人前来吊唁,按照老家的习俗安葬了母亲。
安葬后的当天晚上,我们去坟头安装了太阳能灯笼照明。站在母亲坟头,眺望远方,万家灯火如繁星闪烁,如梦如幻。不远处还在唱牛皮影戏,声音清晰而响亮。我想,人死后,如果有灵魂,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一定能感受到眼前的一切,一定不会感到孤单。
母亲远我而去了,临走,没有给我留下一言半语。想起母亲一生的含辛茹苦,两个女儿,都是母亲一口一口喂大的,我对母亲,只有抱愧。回到母亲的居室,只有满脸凄切的老父亲,默不作声,屋子空旷而寂静。
母亲的遗像,慈祥而安逸,她两眼看着我,但再也不能给我说她的心里话了!
二零二三年正月初十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