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四月份，楼下刺梅花开的季节，每天清晨都会下雨。
　　 休班时，我喜欢打着伞去楼下看刘爷爷家的刺梅花。刺梅花很香，即使雨的浇打也掩盖不了它的香气。
　　 一天，我正看花入神，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我一下，叫了一声：“小叶。”
　　 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看着有些面熟，但又让我一时想不起她是谁。我愣怔怔地望着她。她说：“你不是何叶吗？我是峰，峰子的嫂子呀！”
　　 “峰，峰子的嫂子。张峰吗？”
　　 女人一个劲地点头：“对，张峰。”
　　 我问她：“张峰他现在咋样呀？在哪儿当兵呀？”
　　 女人不说话了，眼圈红了。过了一会，她幽幽地说：“峰子走了，一个礼拜前去世了。”
　　 听了她的话，我一下懵了。不相信地喊道：“怎么会呢？”
　　 高一放暑假前，学校分文理科，我本来是报了文科的，回到家说给母亲听，母亲不容分说就拉着我去了学校，给我改了理科。母亲说，理科就业机会多，以后还能学医，医生专业才是她为我选好的。
　　 高二开学第一天，我就遇到一件尴尬事。课间操时，我的裤子拉链一下坏了，露出了里面穿的花内裤。那天我没穿外套，只穿了一件立领粉毛衣，毛衣不那么大，怎么拽也遮挡不住裤子拉链的地方。课间操结束，我用手使劲拽着毛衣下摆，急忙忙低头往教室走。迎面走来几个男同学，他们不住地盯着我看，还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起着哄。我羞红了脸，脚步变得凌乱起来。这时身后一个男生跑到我面前，快速地脱下他身上的乳白色夹克外罩，帮我系到腰上。然后他对那些起哄的男生吼道：“起什么哄？没见过游泳馆里的人吗？真是少见多怪！”
　　 我跟在男生身后，回到了教室。男生是我同班同学，叫张峰。他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高高的个子，白净的皮肤，戴副近视眼镜，长得有点像女生。他数学很优秀，每次数学考试，他都在班里前三名。我呢，对数学不感兴趣，班级四十二个同学，我每次数学考试都是班级三十多名。
　　 一次张峰问我：“你数学这么差，你咋不学文科呀？”
　　 我说，我学理科完全是母亲给做的主。张峰想了想说：“也是呀，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的人生能够完美呀？你母亲为你做主没有错。你就数学不好别的科都好，不如这样吧，我来帮你补习数学。”
　　 从此后，每天课间，业余时间，他都会帮我补习数学。
　　 后来遇到节假日休息，我和两个数学不太好的班级女同学会去他家补习。他家就住在我们学校后面的一栋家属区的平房。
　　 第一次去他家是四月份的一个雨天。记得刚走进他家院里，就看见院墙栅栏上结满了刺梅花，一股股香气飘来。张峰正打着伞站在院内栅栏旁，捡一些被雨打落的刺梅花。我笑着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是一个爱花的男生呀。”
　　 他被我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解释道：“哪有呀？我这是给我奶奶捡花呢。这些花都是我奶奶种的，她就喜欢刺梅花。今天不是下雨了吗，奶奶说雨都把花打落了，让我捡一些放进房间也让它们躲躲雨呀。”
　　 进入房间，张峰的奶奶见我们进来急忙迎过来，热情地和我们打着招呼。补习功课期间，张峰的奶奶还不时地走进来给我们倒开水，送水果。
　　 有一次趁张峰不在跟前，他奶奶悄悄和我们说：“其实呀，我家峰子才是真的爱花人呢。小时候峰子父母出去工作，不得不把他交给我照看。每次他父母走，峰子都撕心裂肺地哭呀。四月的一天，我抱着他送他妈回来，他不停地哭，怎么劝也劝不好。我突然看见道边有几株刺梅树，开了满树的花，就上前摘了一朵逗他。结果他拿着花闻着，居然笑出了声。回到家我就寻思，孩子喜欢刺梅花香呀。所以呀，来年我就给我家栅栏四周种满了刺梅树。每年刺梅开花，峰子都喜欢得不得了呢。下雨天总怕花被雨水浇落，就打着伞去看，一站就是半天。他说经过他观察，雨浇过的刺梅花，也会持久留香……”
　　 张峰的父母都在市里政府机关工作，在市里也买了房子，平时工作忙也很少回来。张峰和她奶奶还有他哥住在这处平房。他哥在附近的二轻局工作，有个女朋友，我们去他家遇到过几次。我们都叫她“嫂子”。她也高兴地应着，她叫我“小叶”。
　　 张峰说他父母也曾想接他奶奶，给他办转学去市里。但他奶奶说不喜欢市里的嘈杂，年纪大了只想过安静的田园生活。张峰奶奶说：“这里多好呀，青山绿水的，我还能种一些青菜和花草。”
　　 他奶奶说啥不去，张峰也不去。他也喜欢这的一切，出生就在这里，上小学、中学都在这里，都有感情了，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他都喜欢。他说：“奶奶在哪，我就在哪。”
　　 张峰说他学数学有窍门，他还把窍门悄悄告诉了我，那就是勤做题，一些需要死记硬背的公式一定要背下来。在张峰的帮助下，我的数学成绩一天比一天好，再考试时，我也跑到了前几名。
　　 高三的一天，张峰没有来学校上学。老师说张峰他哥和他嫂子给他办了退学手续，具体啥原因也不太清楚。我和几个要好同学去了他家，刚走进他家，就看见张峰端着便盆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看见我们，急忙把手里的便盆盖上一个纸壳说：“你们先别进屋，等我收拾利索你们再进去。”
　　 原来张峰的奶奶突然有一天摔倒，突发脑淤血，人是抢救过来了，但生活不能自理，后半辈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张峰父母忙于工作没时间照顾他奶奶。他哥也有工作还交了女朋友正张罗要结婚。他父母就说：“不行的话就请个保姆吧。”
　　 张峰望着床上无助的奶奶，说啥不同意。他决定退学在家伺候奶奶，说等以后他奶奶万一好了，大学他是上不了了，他就去当兵。
　　 我们那时的学校就在张峰家附近，前面是一座山，学校就在山脚下。课间操时间，我们会经常看见张峰拎着一个空鸟笼子站在山上，似乎在打鸟。有时我们往山上看，都会看到张峰在眼巴巴望着我们。
　　 学习不紧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会去他家看他。每次去，都会看到他在给他奶奶擦身、喂饭，端屎端尿。要不就在洗一大盆他奶奶换洗下来的脏衣服、弄污的床单，有时还会看到他推着奶奶在外晒太阳。鸟笼子挂在高高的树杈上，里面一只鸟也没有。
　　 后来我们学习紧了，就很少再去张峰家。再后来又忙于高考，也就很少注意张峰在没在山上望我们。后来高考结束，我们也和他渐渐失去了联系……
　　 她嫂子说，峰子在家伺候他奶奶三年，直到他奶奶病逝。他奶奶病逝后，他本打算去参军的，结果因为眼睛近视却没有去成。从此后，峰子变得不开心，脸上也很少再出现过笑容。后来他父母托人在市里给他安排了工作，不知为啥他却拒绝了。一天，二轻局招工他报了名，去那当了一名车工。当了车工后，峰子和厂子里的小青年逐渐混熟了，没事就凑到一起喝酒。不上班时，时常喝得烂醉如泥。一天，工厂给职工检查身体，他被查出肝癌晚期……
　　 三个月后他就去世了。张峰嫂子说，张峰去世前说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继续把书读下去，但是选择在家照顾他奶奶，也是他心甘情愿的，他无怨无悔。奶奶从小把他养大，细心地呵护他，他怎么也不能在奶奶需要他的时候撒手不管吧。他希望他走后，把他安葬在学校山上的小树林里，这样他就能每天看到曾经就读的学校。虽然那个学校后来盖了一个大型超市，但起码那有学校的影子。他还特意嘱咐他哥和我，让我们在他的坟墓四周栽种一些刺梅花，因为那是他生前最喜欢的花……
　　 听了他嫂子讲完，我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怎么会呢？他还那么年轻，甚至我们还没有道别。
　　 直到随着他嫂子来到张峰的墓地，看见四周到处盛开的刺梅花，墓碑上张峰英俊的脸，正对着我默默地看着，我才确信张峰真的已经走了。
　　 我忍着心里的痛，把被雨打落四周的刺梅花一一捡起，摆放在张峰墓碑前。一股刺梅花特有的香气随风飘来。此时雨越下越大，不知是雨打湿了我的脸，还是我本已经泪湿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