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牛在田野(散文)
一
牛是属于田野的。这种想法在我心里根深蒂固的。这是因为小时候,我就看见牛在田野里,不是耕地就是犁地,不是拉车,就是身后拖着沉重的犁铧在翻地。一年四季,牛在田野里,似乎有干不完的活。
很小就住在爷爷村庄里,那时父母都在城里工作,家也安在城里。我被父母送回乡下,送到爷爷奶奶身边,因此,我很小就认识了牛。那时爷爷养着一头老黄牛,爷爷总是叫它大黄,村里李爷爷总爱打趣儿爷爷说:玉儿爷爷呀,对牛比对老婆还要好嘞,一天到晚饮水喂草喂料的,真是捧碗上捧碗下呀。
爷爷听了抿嘴儿一笑:家里生计就指望这头牛嘞,我的大黄,干活肯出力,庄稼地呀,幸亏有它呐。
李爷爷故意冲着奶奶又是一笑说:老嫂子,不嫉妒牛吧?
不嫉妒嘞,庄稼人谁不对牛好呐。说真的,对牛好就对了,一家人就是靠它生活呐。奶奶微微笑着,用手轻轻抚摸着大黄,显出十分爱惜的样子。
我见人们都喜欢大黄,也就更是对大黄产生好感。也伸出手来摸摸牛,绒绒的皮毛黄黄的,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别说牛的眼睛真是大呢,它看的东西是不是也多呢?问爷爷,爷爷就笑着说:牛眼睛大,看得东西也大,那是一定的。
那么大的一片田野,老大老大一片片庄稼、绿树、野花、村庄、小河……牛一眼全都能看进去吧?我欢喜地说着,用手比划着大片的田野,把手都比划的背过身子后面去了。总之就是很大的意思,爷爷奶奶,还有李爷爷,邻居新嫁进村里的小媳妇杏花嫂子和孙婶儿都笑的合不拢嘴了。
几个小孩子,都是村庄里的孩子,他们是小顺、小慧、小双几个,也都跟我熟悉了。他们比我更熟悉我爷爷家的牛呐,因为他们也几乎天天去田野,有事没事就爱和大黄做游戏,大黄早已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好朋友了。大黄对孩子们总是有好的,或许它知道孩子们喜欢它,和它在玩耍吧。
爷爷说:当然知道的,大黄从小在家里长大,那么小,还站不稳呢,东倒西歪的,就和孩子们熟悉了。是孩子们陪伴着它长大的。大黄不仅喜欢和孩子们玩耍,还会保护孩子们呢,若是看见陌生的狗呀猫呀靠近孩子们,大黄就会用牛角来抵跑它们。
那么大黄从哪里来的呢,奶奶说:还用问呀,当然是来自田野。
大黄来的那天,正是春播正忙的时候。
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东方露出鱼肚白,几颗星星还挂在天幕上,一眨一眨,放射着银色星光,月牙儿慢慢隐进天空里。村庄里的人们就开始起床了,有的早做早放,有的饭也顾不上做,先下地去干活。春播时候,最是忙碌,真是田里无闲人呐。
爷爷也早早起来,准备去地里忙着耩地,今天要很忙的,因为老黄要生小牛了,不能再让它干活了,爷爷就从李爷爷家借来黑牛,李爷爷叫它黑妞。虽然李爷爷总是说爷爷对牛好,其实他也对牛很好呢,庄稼人没有不爱惜自己的牛的,总是把牛当成自己家的一份子,很是爱惜的。
二
爷爷先喂足了老黄,又饮足了水。临走时,爷爷看了看趴在圈门口的老黄,也就是大黄的妈妈,当时正怀着大黄呢。老黄身体已经很笨重了,临产的日子也算着就在这几天了。爷爷想让老黄在家里,今儿起,不要再去田野了,再忙再累也不能让老黄去干活了。
可是,爷爷前脚走,老黄就后脚跟着爷爷也往田野里走。爷爷回头往回赶着老黄说:老黄呀,今儿起不要再去地里了,你要生啦,好好待在家里吧。
老黄低低地哞——一声,好似在说:不呢,一定要去田野的。
没办法,爷爷赶了好几次都赶不回老黄,也就任由着它吧。反正到了田野不让老黄干活,也就是了,或许老黄自己留在家里不自在呐。爷爷没有再往回赶老黄,爷爷在前老黄在后,它们像平常一样,边说说话,边往田野里走去。这是爷爷和老黄养成的习惯,这么多年,爷爷每个早晨都起得很早,老黄呢,也跟着早起,已成习惯了。
田野上,风儿轻轻,草儿在散发着淡淡清香。野花儿五颜六色开满田野,茵茵的草儿,绿绿的一片片,种的早庄稼已经出齐苗儿,也有晚钟的庄稼地儿,在耙地的、深翻的也有的一切都准本好了,只等着播种。老黄一来到田野就主动走到耩楼边,等着爷爷给它往胸前脖子上套缰绳呐。爷爷笑笑,说:老黄呀,去地头吧,今儿,给你放假呢。此刻,李爷爷已经牵来了他家的黑妞,老黄被爷爷牵着送地地头老槐树下休息。
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田野上,一片繁忙。机器隆隆,牛儿哞哞的叫声,人们的说笑声,再有鸟儿们的鸣叫声,燕子的呢喃声,都汇合在一起,演奏成一曲天然的交响曲。燕儿们和鸟儿们跟在牛的后面,一个个等着翻出土的虫儿们,也有的在寻找着露在地面上的种子。
那一天,爷爷刚刚耩了三根儿陇,就听见,老黄在老槐树下哞哞叫着,爷爷赶紧赶过去,看见一头小牛一身湿漉漉的,在老黄的身边,起来倒下,再起来再倒下,它是在拜四方呢,一群人在田野上,围着看着,说着笑着。小牛在草地上东倒西歪,人们在笑着有说先从东岳大帝拜起的,依次是南海观音、西天佛主、北极仙翁这四位神仙。也有的说是先从南海观音拜起的,有的说是先从北极仙翁拜起,大家说着笑着,开心极了。
老黄很护崽,不让任何人碰,唯有爷爷咋抱小牛咋放小牛都任由着爷爷。看来信任是多么重要呀,爷爷和老黄俨然早已成了最好的朋友和伙伴了。
当即,爷爷给老黄的生下的小牛叫大黄。
大黄来自田野,更是生长在田野。老黄在田野里耕作,大黄就在田野里撒欢玩耍,饿了就颠颠的跑到老黄身边来吃几口奶,玩腻了就围着老黄转几圈,撒撒娇。
田野上,因为有了老黄,又添了大黄,景色更加优美了,就好似一幅水墨画,油墨未干时,新鲜,浓郁,富含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我呢,每天也跟着爷爷去到田野里,站在田野里,看着大黄在卖力劳作,心里更加喜欢上了大黄。我在背诗句时,当我背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时,我不禁想到爷爷的辛苦,也会想到大黄的辛苦。大黄那么能干,不惜力气,也像它的妈妈老黄一样,爷爷带它比带老黄还要好呢。
爷爷也一直在田野里,忙碌着,和他的大黄一起,形影不离。无论天阴天晴,无论是冷是热,也无论春夏秋冬,爷爷总是有干不完的活,也总是有忙不完的庄稼地在等着爷爷和大黄去耕种去播种去收获。看看田野里,有时一片黝黑雪白;有时一片翠绿;有时一片火红;又有时一片片金黄,无论背景怎样更换,那镶嵌在其间的大黄总是那么显眼而醒目,我经常想,若不是田野上,有了牛在移动,在忙碌,这田野风景图,不知要枯燥、无味几多,又不知要逊色多少呢。
三
爷爷老了,大黄也老了,老得走也走不动了。老了的爷爷牵着大黄依然从田野上走走,这是爷爷每天必须做的。而自从大黄病着,就再也没有牵它出来过了。
因为现在的庄稼地很少用到牛了,村庄里也很少有人家养牛了,爷爷一直养着牛,一直养着大黄,多少人来谈价钱,要买大黄,都被爷爷谢绝了。爷爷要养着大黄的,就算是没有活可干,也要养着它的。溜溜弯,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起码田野上还是有牛在的。
是的,现在的田野上,很少见到牛了。没有牛的田野依然很美,只是爷爷感觉到的是冷清,是寂寥,甚至一种说不出的莫名的失落。幸亏身边有大黄在呢,否则,真不知这日子有多无聊,这田野又有多空寂。
那是一个傍晚,好几天没有好好吃喝的大黄,竟然站了起来,这已经用完了大黄身上大半个力气,眼里眯着,半天睁不开,摇摇晃晃的大黄站起来后,它努力地往外挪着步子。爷爷明白了大黄的意思,赶紧喊来了那些长大了的孩子,小顺、小双小贵们,找来一个板车,麻烦他们慢慢把大黄移动到板车上,爷爷拉着板车,小顺几个帮扶着,出了村庄。大黄卧在上面,呼吸微弱,但是,爷爷可以感觉得到,大黄它很兴奋,他们一起去向了田野。
田野上,大黄一直睁不开的眼睛,竟然,睁开了,绿草、绿树,油绿的庄稼,还有野花、小河、村庄都一一收在大黄眼底,爷爷眼里一下子漫出泪花来,大黄冲着田野哞哞——声音颤动着,仿佛间田野也在回应着它,哞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