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行列车
　　
　　 她坠落
　　 向着夜晚的湖面，如一滴水，透明的镜子在月光下
　　 无声融化。要如何形容这样的过程？她感觉到自己的分解
　　 不是植物变成腐殖质的土壤
　　 节肢昆虫潜行于山林，它们的密语，推出一列列抽屉
　　 她变形的热爱与恐惧如此抽象
　　 密集的涛声在凌晨时分到来，夜行鬼们抬着他们的
　　 不甘与惆怅。她触摸到黎明
　　 实质的鱼肚，冰凉又滚烫。她会在此时归还
　　 仿佛一个孩子放下自己的城堡
　　 晨光将她送回某某路某某号的厨房。她记起
　　 路途中偶遇的同类
　　 怀抱心照不宣的秘密，在汽笛的催促中道别
　　 她知道，她的抽屉里一定交换过什么
　　 也一定会再次交换出去
　　 她有限的背叛与反抗
　　
　　 二、以梦
　　
　　 卖糖人的小孩被糖人变成风筝。雨水流放着五月
　　 我想要倾诉给你的，夭折在悬崖。你见到最大的雪吗
　　 没有雨披，没有斗篷
　　 跛脚走路的旅人
　　
　　 宋朝的书生在河中温酒
　　 下山的小尼姑动了春心。我想遵循的
　　
　　 正在背离我
　　 无数个分身，缠足的老太太从河中冒出身来
　　 布谷。布谷
　　
　　 三、喊魂
　　
　　 夜在塌陷。无数扩张的光晕挤压我
　　 “妈妈，妈妈”
　　 我的妈妈，她在草尖上。桥洞下，流水代替她
　　 你怎么还不扔掉你的五线绳？
　　 山洪就要消隐。看不见的臂膀，抱着我，举着我
　　 你看，那只芦花鸭
　　 你看那顺水漂下的巨木。河岸上
　　 红红绿绿的蛇
　　 我的姥姥点燃烛火，烤木梳，烧我的头发
　　 谁在唤我的乳名
　　 囡囡，囡囡
　　 山岭上的精怪不肯放还我
　　
　　 四、一些
　　
　　 嘈杂的声音，叽叽喳喳
　　 在墙壁中抓挠。黑色的浆池中还有新的黑色
　　 泼它们吧。泼它们
　　 它们变成长手长脚的绒球。我的巧克力
　　 生满了虫子
　　 我在哪儿
　　 那婴儿般啼鸣的口吐人言
　　 没有脸的打更人披着黑斗篷捻亮一盏油灯
　　 我的爷爷还在读他的报纸。悬崖上，逼仄又阴冷
　　 我的奶奶依旧在煮她的药汤。老屋里，被无视的哭声
　　 变成泠泠的小鬼
　　 在横梁上忍受饥饿。绿眼睛的野狸子
　　 我家的杏树已砍了
　　 我家的枣树也伐了。爱哭的小孩儿
　　 被风吹远了
　　
　　 五、有云
　　
　　 太阳下山了。
　　 太阳变成了柿饼子。裹着脚的胖媒婆
　　 被风推着
　　 打着旋儿。她的媒婆痣就要掉了
　　 她的红嘴唇就要化了
　　 她刚偷吃了小孩儿
　　 扎红头绳的豆蔻儿，她把河水藏进小胸脯
　　 俏皮的小鸽子。她变成水草了
　　 变成为荇菜了
　　 “小河流水哗啦啦啦，两口子吵架闹分家…”
　　 没人要的小孩子，蹲在水底
　　 喊哥哥
　　
　　 六、无效指认
　　
　　 穿过茫茫白雾
　　 一头豹子，从黑暗中走出。
　　 她看向自己。有时她是豹子，有时是她本身
　　 接下来，它要做什么呢？机警的豹子。安静的豹子
　　 它只是凝视
　　 前方虚无
　　 我一次次勾勒这个画面，为某种动态蓄势
　　 现在，它动起来了，它缓缓向前，依旧有半个身体
　　 隐在身后的黑暗中
　　 它变成它的本体，一个健硕的小妇人
　　 紧实的小腹和双腿，她有
　　 蜂蜜一样的纹理，在她的肌肤上
　　 闪烁着大理石的光泽。她栗色的长发
　　 海藻一样。我不遗余力地描述，赞美
　　 她星空一样的眸子
　　 现在，她优雅地走动，豹子一样，在月光下
　　 在溪涧之旁。舞蹈，旋转，跳跃
　　 像古老的仪式
　　 仿佛绝望而热切地奔赴
　　 纵身的刹那
　　 变成散碎的星光，蝴蝶般消融
　　 我没能喊出我的声音，我手中接住的是
　　 冰澈的泉水还是泪水
　　 现在，她又回到黑暗中，安静而优雅的豹子
　　 缓缓趴伏
　　 鼻息深沉。而我，在夜晚浓密的褶皱中
　　 蜀葵一样盛开
　　
　　 七、棋局
　　
　　 欢乐沉陷于恐惧
　　 热闹垂直于沉默
　　 无数个我在一朵花盘上
　　 与我形成错层。通道。罅隙
　　 我藏身其中
　　 也容纳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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