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疫三年期间一直龟缩在家中几乎没去现场接过口译，前些日子接了个笔译的活，由于用户要求保密无法传到网上，于是不得已去了客户所在地无锡工作了近50天。工厂坐落在无锡新吴区，京杭大运河南侧，我们的住处则在运河的北侧约500米处，而从宿舍南行不到两公里就是浩浩荡荡的太湖。至于这个企业的情况和所翻译的资料的内容，由于该企业的保密要求我就免谈了，这里只是谈谈这50天的无关该企业的，无锡及吴文化相关的所见所闻及所感所思。
　　
　　 在前往无锡的途中我忽然想起了无锡这个吴国故地为什么叫无锡而不是叫吴都呢？幸亏现代的互联网技术，当我输入无锡地名起源时竟然有大把的答案。主要有如下两种说法。一种是当地在战国时期有锡矿，而青铜就是铜与锡的合金，因此被称为锡山，到了西汉时期已经枯竭，所以人们从那时开始称之为无锡。还有些学者认为如同古吴越地名的夫椒、余杭、句容、姑苏（工苏），其首字都是无实际意义的发语词，至于该地名在吴越古语中的本意，由于古吴越语的轶失已经无从可考，我个人更倾向于前者是正确的。到了无锡后我从街道名上更是感到浓浓的吴文化迎面扑来，新吴区、吴都路、伯渎河（第一条运河）、蠡湖（因当时有名的谋士范蠡起名）、蠡园等扑面而来，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要探讨一下吴文化的滥觞。
　　
　　 记得小时候最早接触的吴文化应当是成语“卧薪尝胆”，恍惚记得成语字典写着某国的国王为了报仇，不仅睡在草堆上每天都尝下苦胆的滋味，天天睡在草堆里的感觉，每天去品尝一下苦胆滋味，似乎好像是一般人所不能忍受的，后来他终于报仇成功灭了仇国。再往后才知道那是越国的国王勾践，于前473年也就是2500多年前灭了吴国，当时的吴国的国王是夫差。没有什么比文化更能经久不衰的了，那么是什么样的仇恨让越王勾践这用这种睡草堆尝苦胆的方法来励志雪耻呢？这就说来话长了，且听我慢慢道来。
　　 春秋时期吴越相邻，吴国的中心位于现在无锡苏州一带，而越国的中心则位于现在的绍兴宁波一带。当时吴国国势强盛，经常与中原诸国发生战争，特别是与楚国之间的攻伐频繁，每当吴国与他国发生战争时，越国都不失时机地趁机骚扰吴国，因此两国矛盾日益激化。吴王阖闾（夫差的老爸）因此于前496年乘越王病死之际出兵伐越，与越战于槜李（现浙江桐乡附近）。越王勾践用计使罪犯在吴军阵前自杀，吴军大惊，越军乘机出其不意地杀出，吴军遂大败。吴王阖闾受了重伤，死于距槜李七里之地。临死之前对儿子夫差说“必勿忘越”，意思就说你可别忘了报仇啊。夫差即位后也未辜负其父的遗志，励精图治，重用贤良，日夜练兵，为复仇做足了准备。当然越王勾践也通过密探得知了这一切，觉得两国迟早会发生一场恶战，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此时勾践的大谋士范蠡认为时机尚不成熟，不宜开战。但是勾践没能听他的劝谏，认为吴国肯定不久就要攻打越国了，难道这几年越国还会有什么大的发展吗？倒不如先发制人出其不意，也许还能像上次那样大获全胜呢。常理看来勾践的想法也不无道理，早晚要打的话不如先发制人，出奇制胜。
　　
　　 然而这场战争的结果正却与越王勾践所预料的相反，吴王夫差在夫椒（现在的太湖马山）举全国之力迎战，大败越军，勾践率败兵5000余人逃至绍兴郊外的会稽山中据守。勾践吃了败仗才知道范蠡是对的，于是羞愧难当地来问范蠡：我错了，现在该怎么办才能保住性命呢？范蠡此时说道“持满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以地。卑辞厚礼以遗之，不许，而身与之市。”翻译过来就是事到如今可真是不好说了，现在大王能做的就是能送多少金银就送多少，如果送了大礼吴王也不答应的话就说愿意许身为奴伺候吴王，也许能保住性命。于是勾践派范蠡的老乡，宰相文种带了大礼去吴王夫差那里请求饶命。文种到了吴王夫差那里恳求之后，没想到伍子胥当场对吴王夫差劝谏说：现在是到了报仇的时候了，难道你忘记了杀父之仇吗？于是文种无功而返。越王见保命无望，遂对将士们说：准备杀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吧，烧掉所有的金银财宝，看来我们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就在这绝望时刻，文种又心生一计对勾践说，我听说吴国的太宰伯嚭（pí）贪财好色且素与反对议和的丞相伍子胥不和，而吴王亲近伯嚭却敬畏伍子胥，不如我再携重金和美色去伯嚭处游说。勾践听后大喜，于是准备了精挑细选的美女八名，连同白璧二十双，黄金千镒（约2万两，按照现在的黄金价格大约值一个亿的人民币）交给文种去议和。文种到了伯嚭大帐之中跪求道：我主年幼无知，得罪了大王，现在为了保全性命情愿亲自许身为奴，妻为下妾，但是恐怕吴王还是不答应，所以遣我来太宰之处陈情，希望太宰能在大王之前美言几句。说罢就把礼单拱手献给了伯嚭。
　　
　　 但是伯嚭也不是那么简单地就会答应的，他轻蔑地回答道：现在越王手下只剩下5000多人，马上就要被破城灭国了，到那时别说这些财宝，连越国的所有的金银财宝岂不是都归了吴国？
　　
　　 文种对答道：此言差矣，勾践听说议和无望已经对手下说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了，恐怕不会剩下多少财宝了。就算还有剩下的财宝，那些财宝也都会悉数被掠到吴国的国库中，跟你又有何关系？接着又提示道如果议和成功，我们是不会忘记你的，越王以后都会通过你这里送礼给吴王。伯嚭才心领神会地收下了越王的大礼，选择机会为越王保命进言吴王。
　　
　　 后人因此评论伯嚭为贪财祸国之人，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伯嚭本身是楚国人并不是吴国人，只不过是因为楚国国内的党派之争，伯嚭的父亲遭到了灭门之祸，伯嚭为了保命不得已潜逃到了昔日的敌国吴国，其终极目的只有两个保命和复仇，这两个目的对于伯嚭早已达实现，因为若干年前他就协助吴王打败楚军破了楚都，甚至掘了楚平王的墓报了杀父之仇。对于伯嚭来说吴国既然不是自己祖国，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为其尽忠呢？根据现在越王这种处境，恐怕伯嚭不会想到20年后勾践能够翻盘灭了吴国。因此简单地来说，伯嚭就是一个出卖才智的雇佣兵，谁给了我钱我就替谁说话，而越王出的价足够高，当然我就要找机会为越王说话，万没想到日后竟然会害了吴王的性命。
　　
　　 第二天文种又来到吴王堂前求和，说如果大王饶了勾践的性命，则越国财宝美女尽归吴国，如不允则玉石俱焚，只留下一片废墟。丞相伍子胥仍然力挺杀越王：吴越乃世仇之国，有吴无越，有越无吴，现在如果不彻底灭其国，毁其城则将来会后悔莫及。此时轮到伯嚭登场了，他引经据典地说：古人都说讨伐敌国的目的就是为使之臣服，而现在越王都愿意俯首做你的仆人了，就不必非得杀掉越王了吧。的确历史上大部分情况下在征伐中获胜的国家会杀掉对方的国王，以防止死灰复燃。但是也有不少占领敌国后而不杀国王的例子，因为大部分情况下一个亡了国的国王，基本也就没了号召力，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像勾践这种20年后竟然会翻盘复国的例子确实属于例外中的例外。
　　 于是吴王权衡再三终于决定饶了越王一命，答应让其为奴伺候自己。但是以伍子胥为首的许多大臣们却并不那么认为，力劝吴王趁勾践前来为奴之时杀了勾践，而吴王夫差心里的确也半信半疑。当勾践真的来到吴都拜见吴王夫差时，夫差质问道：难道你真的会忘记国仇家恨，甘心来做我的奴仆吗？勾践顿时吓得一身冷汗说：我岂敢记恨大王，多亏了大王的宽宏大量我才能活到今天，因此心甘情愿终身为奴伺候大王。此时伍子胥又向吴王进言：天上飞鸟你要用箭才能射下来，而今这只鸟却飞到堂前送死，岂有不杀之理！吴王听了以后似乎略微点了一下头，顿时大殿上鸦雀无声一片死寂，勾践心里吓得魂飞魄散，不禁瞟了一眼伯嚭。
　　 伯嚭此时心里也是紧张的要命，此时若是勾践被杀了，恐怕文种他们就会把他受贿的事情揭发出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现在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继续为勾践遮掩了。于是伯嚭又貌似宽宏大量地说：“大王！伍子胥所说只能服人一时，而不能得到越国的民心。您没有听说‘诛降杀服，祸及三世’的道理吗？越王既肯臣服，入执仆役之礼，就表明他已经臣服，大王手下留人，亦可使越人心服口服永世归顺于吴，是为长治久安之计！”
　　
　　 根据那时为止的历史，实际上大部分情况下亡国的国君均被斩杀或自杀，也有极少部分被留下性命，在囚禁中度过余生的例子。通常杀与不杀均不会对已经形成的局势发生什么影响，考虑越国这种情况，一般人也都觉得勾践能够再翻盘的可能性极低，杀了他不过是更加放心而已，不杀他对于以后治理越国当然有好处。杀与不杀，客观上来说，实属各有利弊，没有定论。
　　
　　 然而伯嚭的进言显然是由于收了文种的贿赂才说出来的，并不是他自己审时度势判断的结果，而是受了越王的重金贿赂之后说出了那些貌似有道理的劝谏，而吴王又亲伯嚭畏伍子胥，所以伯嚭对勾践20年后杀死吴王应该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同样是从来自楚国的伍子胥就刚直不阿，直言相谏，相比之下伯嚭这种唯利是图式的雇佣兵式的思维，对于君主来说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勾践和范蠡来吴国后，勾践睡在吴王阖闾的坟墓边的草屋里，平时负责打扫阖闾的墓地，伺候吴王的马匹，吴王出行时还得为俯身让吴王踩踏以便吴王上马，并一直沿路为吴王牵马随从，受尽路人之羞辱。三年之后正当吴王醒过神来要杀越王时却患了肠疾，腹泻不止，古人认为患病期间应该多做善事，所以吴王就打算等病好了再说。据说期间范蠡得到吴王患病的消息，通过各种暗中观察了解，算出吴王的肠疾将在几日内好转。于是范蠡马上给勾践出了一个主意让他主动去拜访吴王然后如何如何。
　　
　　 第二天勾践获准去探视吴王，正逢吴王排泄，勾践竟然用舌头去舔闻吴王排泄物的滋味并说道：根据我的经验，吴王的病不日内就会好起来。几天后吴王的病果然好了起来，看到勾践死心塌地的样子，吴王夫差开始彻底相信勾践已经完全臣服了，所以那之后没多久就放勾践回国了。
　　
　　 简而言之就是昔日一国之主，竟然为了保命去给敌国的国王养马看坟当下人，期间所受的屈辱之深自然是只有勾践自己知道，所以勾践回国后才不睡床上而睡在草堆里，房梁上还悬吊着一个苦胆，每天都尝一口，用来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在吴国所受的苦难和折磨，于是就有了卧薪尝胆这一流传千古的成语。
　　
　　 关于卧薪尝胆的最早记载出于《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但仅限于尝胆而没有卧薪，而卧薪尝胆四字连写的成语最早出现在苏轼的《拟孙权答曹操书》之中“仆受遗以来，卧薪尝胆，悼日月之逾迈……”
　　
　　 尾声：勾践回国后一边卧薪尝胆，奋发强国，一边仍然故伎重演，继续用重金贿赂伯嚭，让他离间吴王与伍子胥的关系，最终吴王终于落入伯嚭的谗言圈套误杀了伍子胥。
　　
　　 没了伍子胥的劝谏，骄傲自大的吴王夫差就不再把勾践放在眼里，而去一心逐鹿中原了。前482年趁吴王率领举国的精兵去争霸中原，都城只剩下老弱病残之时勾践发兵攻打吴国，夫差的儿子战死，后来虽然两国议和了但是吴国却因此大伤元气，一蹶不振。
　　
　　 其后越国又多次出兵已经大大被削弱的吴国，终于在前473年攻破吴都，吴王夫差自杀。这一年大约是勾践从吴国回来后的第19年。
　　
　　 越王灭吴之后，为越王出谋划策的大谋士范蠡对跟他一起来的老乡文种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咱们赶紧功成身退吧，依我看越王是可以共患难而不可以同享福之人，然后就退隐江湖不知所踪。而范蠡的老乡文种并没有听劝，结果最后落得被越王赐死的下场。然而这句话的被引用的频度远远低于前一个成语，尽管人们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真正能做到功成身退的谋士和武将们却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在事成之后被国王和皇帝一个个消灭掉，如后世的韩愈之类的数不胜数，关键就在于他们随着国王出生入死的目的就是为了成功之后享尽荣华富贵，而隐于山中的生活则是不是太凄惨了？弄不好连肚子都吃不饱吧？，如果他们当初打江山的目的就是为了享受成功之后的荣华富贵，那么也可以算是死得其所了。而范蠡所要的成功就是为了灭掉世仇的吴国而已，并不是期待着与一个蛮越国王共享荣华富贵，而他的老乡的想法则更接近一般人的想法，结果未能逃出越王的魔爪。
　　
　　 越王是以什么理由赐死文种的呢？据史料记载越王对文种说，当初你给我点出灭掉吴国的9术，现在只用了3术就灭掉了吴国，那剩下6术如果你用来对付我的话，寡人休矣，于是下令赐死了文种，也就是越王担心文种会不知不觉谋了他的江山。
　　
　　 那么范蠡隐去后去了哪里呢？“乃乘扁舟，出三江，入五湖，人莫知其所适”。三江五湖是古人的泛指，而太湖则是距离吴国最近的大湖，于是后人就传说范蠡携西施隐于蠡湖（太湖延伸向陆地的一部分，靠近无锡市区）。而那个西施正是之前勾践献给吴王夫差的越国美女，给后人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的空间。而蠡湖则成了无锡市的一大名胜。但是也有史料记载着西施的结局似乎并不是那么美好，据《吴越春秋》记载：“吴王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鸱夷是古语牛皮的意思，也就是说西施被越国人裹着牛皮沉入江中了。传说西施常常皱眉捶胸，是不是她已经对自己的命运有了预感了呢？顺便带一句邻家的女子看到也开始模仿其西施这一动作，于是就有了“东施效颦”这个成语。
　　
　　 2500多年后今天这些故事仍然就像在昨天发生的一样，时刻提醒着人们那一段战火纷飞互相残杀的时代。而作为一个城市能贡献出这么多令人耳熟能详的成语，能成为那么多历史名人的大舞台真是可谓一座令人心驰神往的城市了。现在我正站在一片土地上，回想着当年那些志士豪杰们的故事，让人感到这片土地既神奇又亲切，这也许正是吴文化魅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