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消逝
　　
　　 你开启一个话题:“如何给情绪拟定一种动态的假设……”
　　 我用假设回应你的假设——
　　 如果众人的狂欢是一宗向下的飘浮，那么个体的孤独
　　 是否是一份向上的凝华？
　　 因此让孤独有了重量和形态，因此我们
　　 碰撞在一起时
　　 有了颜色和声音，甚至形状
　　 这是双重的悖论，包括我爱你
　　 也是
　　 可事实却是——
　　 我怀疑着你的爱又清醒地沉陷
　　 我们吵架，和好。互相拉黑，洗白。
　　 我们为自己的挣扎狡辩
　　 仿佛白天与黑夜的拉扯。你在高速路上飙车
　　 被疾风圈禁的声音里有我的破碎
　　 我在江北小城摄影
　　 被支离的细节里有你的完整
　　 我们因此被粘连一体，互为修补。可是不够
　　 还是不够
　　 哪怕就在身边，我望着你
　　 哪怕正笑着讲电话，我听着你
　　 哪怕因你指端的描绘，让我蜀葵一样盛开月亮一样吟鸣
　　 仍旧不够
　　 我们在这一刻赴死，又在下一秒重置
　　 每想到要面临短暂的消逝
　　 我的身体一次次发出被时间蚕食时
　　 孤悬的啌咚声
　　 我如此地爱你
　　
　　 二、走神
　　
　　 我来到这里
　　 逐光者
　　 习惯夜晚沉迷
　　 梦境细长白嫩的触须
　　 将他们钉在座位上
　　 我静静观摩，几乎以为
　　 这是真实
　　 诡异的寂静，热闹地
　　 结出她月光一样的胴体
　　 仿佛皂荚即将炸裂
　　 时间为之产生裂变
　　 她摘下我的面孔
　　 使我变成黑洞本身
　　 你看到那条白色的河流吗
　　 河面上不时跃起银色的鱼
　　 扎猛子的鸬鹚
　　 她冷酷扼紧我的挣扎
　　 诸多事物
　　 分解为细小的粒子
　　 我不敢直视
　　 她的悲伤
　　 我试着记录:
　　 她的人间
　　 押解着百感交集的无限孤寂
　　 她的破碎
　　 芥子般完整
　　 她归还我
　　
　　 三、致一个去往天国的朋友
　　
　　 我们集体说起一个过世的人
　　 在灵异的河面上
　　 他的身体是一个巨大沙漏的剖面
　　 我们在其中捡到他石化的牙齿，断裂的骨头
　　 窗外回荡着不屈的风声
　　 替他吐出那些生前不敢剜除的增生物
　　 我们借助语言的媒介
　　 一次次把他拽回到这个尘世
　　 再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漫不经心地无视
　　 他刚刚就在我们中间
　　 他或许正要开口
　　 在等待我们的邀请而落座
　　 他应该也会尴尬，会落寞
　　 他一次又一次原谅着我们
　　 我们如此无礼
　　
　　 四、水边的卡列尼娜
　　
　　 请
　　 喜爱
　　 我
　　 小小的脸盘
　　 脸盘上
　　 小小的雀斑
　　 蜜色的皮肤
　　 闪光的
　　 笑容
　　 我有
　　 棕色的长发
　　 健美的双腿
　　 有时
　　 小鹿一样
　　 有时
　　 哀哀而鸣
　　 请你
　　 爱我
　　 如爱这
　　 馥郁的尘世
　　 爱我
　　 让我如
　　 山涧
　　 如山涧的泉水
　　 如月光
　　 如月光下的流动
　　 吟哦，呻鸣
　　 我就在
　　 那
　　 覆雪的
　　 枝头
　　
　　 五、图层
　　
　　 我想要呈现结果，无数个雷同
　　 被锋利的刀片
　　 割断气管的生物，在院子里醉酒般
　　 跌撞，挣扎。撞上案几
　　 它努力引颈
　　 却发不出半分哀鸣
　　
　　 其循序渐进的过程，像眼瞳与
　　 另一只眼瞳
　　 在时间的深井中替代自身
　　 井水映出人形的黄土
　　 用棒槌浆衣的妇人
　　 失独的母亲
　　
　　 嘭嘭的捣衣声
　　 替她喊出被无形之手，收走的声音
　　 她捶打土壤与田园
　　 她也是一样的枉死之身
　　 欲望。沟壑。又成为它的填充
　　
　　 六、无人区
　　
　　 起雾了
　　 我在其中
　　 向前走，一直走
　　 只有一个
　　 我
　　 多么奇妙的经历——
　　 我看着自己
　　 站在原地，追着呼喊
　　 我在通往哪里
　　 无形的手将我的声音收走
　　 我来到这个梦境
　　 我无数次来过这里
　　 由无措到无奈，我知道
　　 我经历了什么
　　 可我不说与人听
　　 恐惧并喜爱着这样，也时常推翻它
　　 推翻的不是自己的孤独
　　 而是世上与我一样的
　　 深渊
　　 有人在其中无助哭泣，仿佛七岁的我
　　 坐在空荡荡的家门边
　　 我要抱一抱那个孩子
　　 他正走在茫茫天地中，穿着自己的卡通睡衣
　　 拖着自己的青蛙玩偶
　　 大雾就要吃掉他了
　　
　　 七、寒月，夜
　　
　　 离开时。我们说再见，但已经明白
　　 再见如同黑夜到来的蝴蝶
　　 在死亡的旋律上一次次跃回
　　 它们摈弃又眷恋的枝头
　　 哀伤藏于向内的语言——我听到它们
　　 口器与齿轮的交错，发出嚓嚓的裂帛之声
　　 我的母亲，刚刚离开我的房子
　　 我目送她被熄灯的楼道吞没。我们是
　　 不同时间的归客。她曾把我丢给旧制的月亮
　　 也曾跪行在黄草尖上。当我侧身
　　 河流，桥基，荇草，各自把声音归零
　　 代替山羊奔跑的清晨在寒月的垛口
　　 沉郁如一株桀骜的墨梅，固执地刺向雪
　　 灌满母亲棉鞋的雪，偷偷地哭着喊妈妈的我
　　 我们在熙攘的人群里重新拥抱
　　 我看着我们变回院中的树，等待转生的蛹
　　 荒草般结籽的故乡浓缩成笔端的线条
　　 在口信中闪回，成为一束束音波，在我的梦中
　　
　　 八、悬索
　　
　　 水边抱膝而坐的人，要夺路陶埙的音洞。
　　 炊烟、流水在他自身之中跌撞。眼神凿出一窍窥孔：
　　 鲜艳，微缩，星星的磨盘。虚影回到黄蕊的舌上。
　　 刚刚丢失一个竖直的身躯：举着红色气球，
　　 佝偻的马厩占有着他
　　
　　 九、信件
　　
　　 见字如晤。X先生，我这样开头
　　 你看，我已经自时间的废墟中重塑开放。
　　 我曾不厌其烦地在信中描述它。
　　 现在鸟鸣轻轻勾住我的衣襟，全身
　　 僵硬的雪瘫了两个月，我仅像一小块木头燃起。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