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白贤先生，我犹记得，您与阮清欢小姐初次见面，就如同亲密的敌人，送了她一份隆重的“见面礼”。隔着铁笼，鲨鱼撞击，阮小姐的惊慌，我还记忆犹新。随即那抹惊慌，转瞬即逝，被镇定取而代之。
　　 您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您似乎来了兴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恶劣地往水中投放肉块。你们宿命的绊牵，就此埋下。
　　 巴黎再见时，走投无路的您，被及时出现的阮小姐救下。经过一番谈话，你们成功化干戈为玉帛。黄昏的余晖，轻柔地覆在您身上，为您的面庞镀上一层温和的流金。只见您靠着门，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开玩笑似地，在不经意间说出桎梏你们一生的话：“阮清欢，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们谈一场四个月为期的恋爱，赌谁先心动，谁会爱上谁。”
　　 你们骨子里的胜负，欲被唤醒，明知道是甜言蜜语调制成的陷阱，也乐得其所地投身其中。在这精心策划的骗局中，你们或真或假地陪伴着彼此，分不清是由衷之言，还是临场发挥。老练地说着肉麻的情话。你们吸引彼此，迷恋彼此，却对是否深爱彼此闭口不谈。
　　 和阮小姐登上游轮，您故意使坏，将她抵在栏杆上，作势要把她丢入水中。“阮清欢，说你爱我。”她无奈的白了您一眼，紧抓着您的衣袖说：“阮清欢最爱卞白贤，阮清欢这辈子只爱卞白贤。”那时候的您笑得很嚣张，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在炫耀自己的成就。
　　 我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觉得您自以为是的占有欲，在不断发酵。直至我看到您为阮小姐亲手设计的婚纱手稿，以及被埋在树底下的漂流瓶。
　　 您一生都是悲观主义者，阮小姐的出现是您不可多得的奢望，所以您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在约定的最后一天，您带她去了婚纱店。看她穿着您设计的，独一无二的婚纱从试衣间里走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时，您愣住了。
　　 您说，在巴黎的时光很快乐，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到您差点以为那就是一辈子。以至于不小心踩到店内的警报器，才想起你们是偷溜进来的。再反应过来时，您已经拉着阮小姐的手跑出了婚纱店。你们十指紧扣，在法国的夜晚，在闪着暗色灯光的巴黎街头狂奔，像一对亡命的鸳鸯。你们不停地跑着，跑往高楼，将喧闹浮华都甩于身后。在烟花的燃放声中，你们拥吻，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这是一场清醒的梦境，也是理想世界的边缘。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悄然谱写着令人唏嘘的灰色童话。午夜钟声响起时，您毫不犹豫地推开阮小姐，冰冷的语气冲淡了温馨的氛围。
　　 “时间到，灰姑娘的梦该醒了。阮清欢，你输了，你爱我。”烟花绽放过后，只剩下带着余温的灰烬充斥在空气中。您扔下这话后，就决绝地离开了。您走得很快，不再同往常一样等她跟上，因为您知道，再慢一点，再晚一点，您就会回头了。这场互相试探的博弈，最终以情动之意收尾，成为彼此的宿命。
　　 在有限的生命中，不断撕扯着彼此的真心，直至鲜血淋漓。
　　 您在雅加达的拍卖会上，捐助学校要求题字时，望着楼下的阮小姐缓缓说道；“入淮清洛渐漫漫…”“人间有味是清欢？”“不，人间至味是清欢。”您似乎改变了心意，收起了锋利的棱角。您说是您自私地想要把阮小姐再次拉进您的世界。
　　 您说有太多太多对不起，要跟她说。事实上，这是您以爱为名的贪心，您将一颗赤诚之心毫无保留地奉上。哪怕结局在开始就是定居，这已经是您所能给予的全部了。您问她还记不记得在巴黎的日子，她张了张嘴，轻而有力，仿佛有万语千言藏在颤抖的声音中：“记得。”
　　 即使她已经知道无法和您共度余生，即使对她来说最终不过是心灰意冷的飞蛾扑火，她也愿意陪您走下去。原来真正的爱，要爱到骨子里。
　　 阮小姐的心动，始于十九岁的巴黎，续于二十一岁的雅加达，同样葬于二十六岁的纽约。黄昏，你们并肩坐在庭院中的椅子上，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只是沉默地陪伴彼此。薰衣草已经开了，亦如在巴黎时她种下的那束，掺杂着略带甜味的清淡香气。天空中倦鸟归巢的身影，微风吹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以及她腹中胎儿的闹腾。所有能带来生机与希望的东西，在您生命的最后时刻，都如此清晰明了。
　　 生命停滞之前，您所想的，是尚未出生的小四月，还是身旁的爱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都是支撑您活下去的执念，也是您生命的延续。您说希望夫人平安喜乐顺遂一生，更希望她不要忘了您。可是她分明在庭院中，种了桔梗花——代表永恒的、无悔无望的爱。您在漂流瓶中的纸上写着“愿妾消愁结新欢，莫恨我这负心郎。”可是她分明说过，您是纷扰世间她唯一抱着的浮木，她的信仰，她的爱。
　　 您只允许阮小姐难过三个月，于是她在约定的最后一天喝得酩酊大醉，恍惚间梦回巴黎。那场被烟花绚烂过的美梦，是你们心头的朱砂。那场没有赢家的赌局，对您来说，是孽障轮回，是生命因果。对她来说，是伊始，是归途。
　　 阮小姐喜欢小四月，怀念巴黎的四月，她想和您，像世界上万千幸福美满的家庭一样白头偕老。即使您已经给不了她任何东西，即使您已经魂归黄泉，她也依然在等您，日日月月，年年岁岁。
　　 您知道的，她爱您，无药可救，至死不渝。卞白先生，她爱您，听到了吗？振聋发聩。
　　
　　 作者：凌可怡（友友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