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到了，鸟儿在窗外清脆地歌唱着，嫩黄的迎春花在庭院一角明媚着，盛开着。户外有花香袭来的暖意熏染，顿感身上的衣服厚重起来。周末，早晨的空气清新，阳光很好，吃过饭后，都去忙自己的事情了。我一个人在家里，这橱那柜儿地整理衣柜，准备顺便把换季的衣服找出来。
　　 竟然整理出来一件小毛背心。小小背心捧在手里，我的心也微微震颤起来。那是我六七岁时穿过的，是母亲一针一针织起来的……思绪中，我不由得轻轻叫了句：“妈妈，妈——”就此暂停，我坐在身边的椅子上，嗅着淡淡的迎春花香，很想母亲了。一个“织”字，映入眼帘时，心里泛起温暖。这种暖是母爱的一种暖，那感觉，无法比拟的。
　　 “织”有几个意思，其中有两个与编织有关：一是用纱或线交叉穿过织成绸、布等；二是用针使纱或线互相套住，制成物品。细细密密，针针线线里，都是母亲的爱，都是母亲的暖呀。
　　 小毛背心是红色和金黄色两种毛线编织成的，编织的花样是太阳花。我还清楚记得，母亲为了学会这花样，没少下功夫，又是看花样图纸，又是先编织一个小样片，直到花样会织了，编织的毛背心也计算好了针数，这才开始起针。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开了头，母亲加紧时间织，也就几天功夫，一件小毛背心就织好了。
　　 红黄相间的小毛背心，针针线线穿行在花样里，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依然漂亮，依然透出母亲的温暖。因为是母亲编织的，所以每次整理衣物、扫除一些没用的旧物时，都不舍得扔掉，每次又把它压在了衣柜里。
　　 记得小时候，那时候家里条件不算好，有爷爷奶奶要赡养，有一大串的孩子要养大。父母的担子很重，好在母亲手巧又能干，而且很会精打细算的，因此，日子过得很温馨，也很幸福。
　　 母亲总是在春秋时节，编织毛衣。编织毛衣很有好处，旧毛衣可以翻新。尤其是哥哥在长身体，毛衣穿一年两年的就穿着小了，母亲就会将旧毛衣拆了，重新织一件。再就是，毛衣花样也改改，给我们兄妹几个的感觉就是焕然一新。每次母亲织毛衣，说好了给谁织的，谁有空就往身上比划，等着织得差不多了，半成品了，就急着套在身上，穿一穿，试一试，大小肥瘦的。每次母亲织出来的毛衣都很合身，也很洋气呢。
　　 我的小毛背心，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了。之所以能留下来，是因为我太喜欢了，才不让母亲拆了去织别的。
　　 那件小背心的毛线，还是母亲的一条红围巾拆的线呢。母亲为了给我织衣服，连她最喜欢的红毛线围巾都给拆了，之前母亲也是想了又想，当时心里多少还是舍不得的。这条红毛线围巾是姥爷去外地进货时，看好的。当即，姥爷没管价钱多贵，就买了下来。
　　 姥爷一直经商的，家里开着布匹店、杂货店，还有粮油店。姥爷是位读书人，却喜欢做些生意，因为要养家糊口。本以为一个书呆子做不成什么生意呢！姥姥总是这样说姥爷。但是，话语里却充满爱和自豪感。
　　 姥爷给母亲买回红围巾，母亲才十几岁大，正是爱美爱打扮的时候。母亲围上红围巾，在雪花飘飘的年关将至的氛围里，一个人在飘起雪花的庭院门口，跳呀唱呀，欢喜异常。那些伙伴和村子里的女孩子，都很喜欢，也都很羡慕呢。
　　 也就是那么一转眼，母亲到了出嫁的年龄。母亲离开了故乡，离开了爱着她疼着她宠着她的父母亲，追随着自己心爱的人去了远方。
　　 这一条红围巾成了母亲最珍贵的衣物，她经常拿出来，捧着贴在脸上，摸索着围巾的边边角角，口里轻轻唤着爹娘——无限思念，都在这一方围巾上，故乡的山山水水，故乡的亲友都凝结在睹物思人的情怀里。
　　 然而，母亲为了她心爱的女儿，为了能给她的女儿织一件春天穿的毛背心，却将她的红围巾拆了。用拆下来的线，再加上了从前给我打毛衣剩下的二两金黄色的细毛线，织出了这件漂亮的毛背心。
　　 母亲说：如果不是日子太紧张，我说啥也不舍得拆那条红围巾的。我知道母亲思考再三，犹豫再三，还是拆了那条红围巾。她心里矛盾和无奈，心里的母爱和厚重，我是无法言喻的。
　　
　　 二
　　 母亲从冬天开始就不停地织着毛衣。寒冷的冬夜里，母亲忙了一天的工作，又将家务活忙完，关好鸡呀鸭呀，再将剩下的剩菜剩汤喂给家里的叫虎子的狗狗，然后，就坐到炕上。一盏灯，一个炕桌，哥哥和我围在上面写作业，而母亲坐在一旁，边辅导我们边织毛衣。
　　 哥哥在写作文，老师布置的题目是《寒假里的一件事》，哥哥就说：妈妈，妈妈帮我开个头呗，我就是不会写开头。
　　 母亲说：你想写什么想好没？写什么都没想好，咋开头？灯光下，母亲的脸尤其美丽，即使母亲有点嗔怪哥哥，母亲的脸看上去依然温良、慈爱。母亲将手里在织的毛衣毛线举了举，说：写作文，就好比织毛衣呢。
　　 织毛衣？哥哥不屑地一吐舌头想说：织毛衣和写作文会有什么联系？但是伸伸舌头，没说出来。
　　 母亲看出哥哥的心思，没理他，继续说：织毛衣前，要确定好毛衣的针数，也就是一件毛衣的肥瘦，确定好了，就开始起头，然后开始织。如果没有确定好毛衣针数，织着织着不是瘦了就是肥了，只好拆掉，重新织呢。
　　 母亲继续织着毛衣说：再就是花样，样式早在织毛衣前想好，确定好。不然一会儿想织水草花样，一会儿想织太阳花样。再就是样式，一会儿想织开衫一会儿想织套头的。拆了织，织了拆，好好的毛线最后制成了一堆废线，那么作文呢？写了改，改了写，最后，好好的文字也被你写成了一锅粥呢。
　　 哥哥听了，睁大了眼睛：哦，妈妈，好似有点道理呐。
　　 母亲抽了一下团线，织着毛衣又说：作文也一样呀，写前要构思好。织毛衣前，有毛衣在心底里；写作文前，也该有一篇文字在心底，一挥而就。
　　 哥哥红着脸说：什么什么？构思？我从来没有构思过，我就是边想边写的。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不要没想好些什么，就开始写，写着写着，感觉这样开头好，又写着写着感觉那样开头妙，千头万绪的，那就是心不静呐，也就是根本没有确定好想写什么，最后什么灵感也没了，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母亲停下织毛线的手，轻轻敲打了一下哥哥脑门说：记住了，写作文，一定要先构思好了，胸有成竹，知道吗？一气呵成很重要哟。母亲严肃地说着，哥哥认真听着，不住地点头。
　　 整个一个冬天，母亲要织好好几件毛衣，织出来的毛衣不仅样子新颖，穿着大小肥瘦也合身呢。
　　
　　 三
　　 春天来临时，母亲空闲时，喜欢和村子里的母亲们一起织毛衣。
　　 傍晚，下班回家的母亲，先坐在穿过村庄的小溪边织一会儿毛衣的。村子里大多母亲们都喜欢这样。母亲们坐在小溪旁，谁的手里也没闲着，不是织就是缝，边说笑着。红姨、张婶、郝婶、孙奶奶都在溪水边坐下来，张婶拿着一件刚刚织好的红毛衣，在比划着，在征求着人们的建议。这是给她女儿秀云织的。
　　 秀云十九岁，已经有了婆家，定亲时秀云要了几斤毛线，给自己和未来的女婿一人织一套毛衣毛裤。张婶手巧，加紧忙着给女儿准备嫁妆。郝婶羡慕地说：秀云有福气呢，一下要了几斤毛线呐，还是纯羊毛的呐。啧啧，真是呀，现在的年轻人有福气嘞！我那时定亲结婚，头绳也没得一根呐，就那么傻傻地跟着他了。看看他家吧，啥也没有，真是家徒四壁啊。
　　 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的，儿女都这么大了。孙奶奶说着。
　　 是呀，是呀，也就那么过着，什么也没有多想，也顾不上去多想，一天天的一家人吃喝拉撒的事情太多了，什么也顾不上呢。郝婶说着笑着。
　　 郝婶也在织毛衣，她是给儿子小浩织的，小浩刚刚参军，去了偏远的山里。听说新兵训练挺艰苦的，郝婶天天惦记着儿子，今儿毛衣明天毛裤的，就怕儿子冻着。张婶说：不用担心的，部队上什么都发呢。
　　 忙碌的母亲也接过话头说：部队上什么都有，做母亲的也是惦记的，这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吧。
　　 母亲们在说着聊着忙着，夕阳在一寸寸往下落着。金色的余晖洒在小溪上，波光鳞鳞的小溪水上好似洒上了一层细碎的金子，一闪一闪。没有晚归的鹅鸭还贪恋着水，在水里游动着。其实此时的小河，夜晚还是要结冰的，春天来临的时候，母亲要加紧织春衫。
　　 此刻的大地，也是在不断变化着，雪早已消融了。说来，大地母亲也在辛勤编织呢，也是默默织着一件大大的春衫——先是织进去点点绿色，再织进去点点红黄粉白，悄悄的，一点也不被发现，让你很不经意；忽然间，绿草如织，茵茵的一片片，绿满了春天的大地，穿起了绿色的春装……
　　 那时，春天就真的来了。
　　 我们小孩子呢，也一个个穿起了春装。村庄里的母亲们，没有不会编织的，一个个都是心灵手巧的母亲。看看孩子们身上就知道了，各种毛衣背心，有粉的、有黄的、也有大红的、还有翠绿、小鸡黄、胭脂色、桃花粉……色彩纷呈，斑斓炫目。再就是花样子，也各不同，有太阳花、铜钱、双铜钱，水草、麻花等，母亲们拿出她们的技巧，拿出她们的细心，一针针，一线线，细心编织，日夜加班加点，就是为了赶上春天，要在春天里，给孩子们一份母爱的温暖，一份亲手编织的爱。
　　 我手里捧着儿时母亲手织的毛背心，心里异常温暖，轻轻地叫一声：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