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忽然记起今天是我的生日，也不会有这些回味和感慨。
　　 这种状态已经好些时候了。每天清晨四五点钟就睡醒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异常清醒，原来超费心的计算问题一下就解开了，像105平米乘以88740元每平米这样的难题，一下子就能算出来，答案随口而出：把爸气死也买不起。羊数了一遍一遍又一遍，3966了，还得接着来……起床吧，又觉得浑身没劲，腰也酸背也酸腿也酸，头也软肩也软手也软，躺着也罢！反正是舒服一秒算一秒，管它东南西北中发白？！
　　 今天凌晨，我比以往更早醒来。今天是我的生日，自然与平素不一样些。我将手在老婆脸边晃晃，看她醒着没，想听她说一声：生日快乐！没想到她呵斥到：干甚？！吓得我一激灵，七荤八素，七上八下，脑门子快要憋出汗来，这感觉到位！更清醒了。
　　 原来她也醒着？感情领导早醒了，那，做下属的还酣睡行吗？不汗颜吗？我慢慢吞吞、战战兢兢答道：你说，如果你把一百块大钞丢在地上，你说，我会不会立即就起床去捡？她不屑道：捡个屁，就你那懒性？！听她如此说，我沉默了，难道连钱都不怎么爱了？！那可是百元大钞啊，前半辈子求而难得的宝啊！连这也无所谓了，那这个年纪，还有啥、还有谁才能提起兴趣？！
　　 钱提不起兴趣，那美女呢？想当年咱还是翩翩少年，看谁都水墨丹青，没有几个有色彩的；后来，渐渐清晰，赤橙黄绿青蓝紫，世界啊，只有多姿多彩，才如此美妙绝伦；再后来，找一个心爱的亲爱的深爱的人来给我伤痕；再后来，把抖音火山快手翻来翻去，满屏全是丰乳肥臀长腿细腰，一个模子拓出的模样，依旧乐此不疲……总算学会了如何提起兴趣。
　　 刷刷屏，找点乐子，还得要忍受她唠叨。忍了又忍，忍无可忍还要忍，终于忍到无需再忍还要继续忍。她的唠叨，从再看就摔了手机、到剁了手、到拧下来狗头、直到现在不管不顾、想看啥看啥、正眼也不瞧一下，我终于忍出了一条光明正大之路，此时却突然发现，在茫茫人海中却找不到一个视频中的模样，哪怕能遇到一个背影或一条长腿，都会那么难舍难离。那些短视频如同鸡肋，嚼之无味弃之可惜！
　　 说到美女，前些天偶遇初恋，准确说是初暗恋，好多年没碰见过了，本以为是一个惊喜，没想到变成了一次惊吓，不晓得我要多失望有多失望。原来她高挑，曼妙，长发飘飘，黑黑的脸颊能泛出嫣红的光芒，花衣裙摆动能扇来一群蝴蝶，每一个部件都那么恰到好处，每一寸土地都好到要我誓死保卫。而如今，生活啊？咋就像一把无情刻刀，不仅仅给那个翩翩少年刻下痕迹，连这个女神也刻得不忍睹：背还直、肩还平，但身体被削成根棍棍，凹凸不见，只剩平直，我仿佛看见冬雪中不蔓不枝耷拉着花骨朵的腊梅；腿依旧很长，但两腿间隙有些大，像弯弓搭箭将射时的弓，常说距离产生美，这两腿间隔怎么也生不出美呀，呀呀错了吗；刻刀不只是在我脸上刻下一条条痕迹，她黑黑的脸上也刻了许多，虽然腻子粉打的很厚，遮住了大半深沟，但脸颊和脖子间那条黑白分明的分界线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我好想用少年上学时的橡皮擦掉那条线，大胆率真地把她的手牵一下，把那裙摆飞舞一回啊！然而，只是幻觉，也只能是幻觉。我俩只淡淡问候一声，淡淡一笑而过，挥了挥衣袖，不说带走一片云彩，就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扬起。
　　 我忽然领悟，此时正所谓未老将老时候吧。
　　 刚要将此心得说给老婆，还未开口，老婆却叨叨：又出了一身汗，咋就好不了呢？我心说，这不就是瞎折腾，买了一大堆补品，阿胶膏，黄芪精，西洋参，十年陈皮，百年灵芝，太太口服液……管用吗？管用吗？尽是浪费钱，那是辛苦挣的，是刮风逮的？更年期该来还是要来的，是国际化、科学化的，是规定好的，是滚滚长江东逝水，能挡住吗？不来行吗？不来是不对的！是要出问题的！
　　 其实我也有不堪的事，去年早些时候，一时兴起去书店买了十几本书，花了好多大洋。本想晚上睡不着时看看书，充充电，买书时老婆就叨叨，热度三分钟。我信誓旦旦下决心保证：趁现在大部分牙还在岗，能多啃几本就啃几本，也好填补填补自己的空虚寂寞冷。万没料到，书是买回来了，但塑料包皮却懒得拆。这不是热度三分钟，根本就是没热度。
　　 这大概也是未老将老的征兆罢。
　　 人过五十，天过午。而如今我已五十有余，已经是红日斜照的时候了。最明显的是头上发越来越少，朝如青丝暮成雪，岁月沧桑在头上绽开白花。这些并不可怕，其实最可怕的是心态崩了。心老自多愁，水深难急流。我觉得我就是这种状态，不喜欢抛头露面，不抽烟、不喝酒；愁应酬、爱独处；自我封闭在孤单之中，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多情多烦恼；别人兴致勃勃去看烟火，而我蜗在床上百无聊赖刷抖音；香蕉不呐呐，腐烂掉的过去就扔掉，这就是老的先兆吧！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了吧，但我偏不服老。我驾着一辆大大的越野车，毅然决然朝前开。车窗外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一路上流水潺潺、青草萋萋、鸟语花香，一路上我哼着小曲：……给我率性的自由/毅然决然朝前走朝前走……朦胧的江南烟雨/亭亭玉立的垂柳/蜿蜒的梧桐小路/还有漂泊湖中的小舟……我要牵着风的手/不慌不忙不回头不回头……璀璨的极地星耀/雕栏玉砌的牌楼/凄凉的塞外弯月/还有孤单寂寞的沙漏……唱着律动着，一路行，一路歌，年虽不少，未失轻狂。春花秋月，把酒凌风。踏遍青山人未老，我自横刀向天笑……
　　 那是何等的快哉？！
　　 我正欲开怀大笑之时，老婆突然凑到我面前，眼角上扬面带微笑温柔地对我说：老公生日快乐！送给你的礼物！哇塞，一个名牌剃须刀！
　　 我揉揉眼睛，确定刚才我又小憩做一美梦，而现在不是梦境！这也反转的太快了吧，我竟然不知所措，连句谢谢也没记起，只抿嘴笑着。
　　 老母亲打来电话，叮嘱我要吃碗面条，那叫长寿面！我的出生日是母亲的蒙难日，而母亲能年复一年按时打电话提醒我，从不缺席，从未迟到。如今九十四的人了，还能记住我的生日，还如约打电话给我，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儿子也发来信息，祝我生日快乐！微信群里老的小的家人们都发来祝福的信息，我顿时被幸福包围了。
　　 寻常人的幸福竟然如此简单！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