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德黑兰浮光掠影记(二)(散文)
霍梅尼故居在德黑兰市南郊的库姆,我们需要纵穿整个市区。
像世界上其他的大城市一样,德黑兰也是车的海洋,到市中心的时候,我们的车速明显慢了下来。抬头看看,明晃晃的太阳渐渐滑过楼顶,大厦的影子不再庇佑大街上被曝晒的行人,而是像困倦了似的,歪歪斜斜地躺到北面另一座大楼的墙上。查姆兰大街堵得像停车场,我们夹在中间,走走停停,时间慢得让人心焦。
郭秘看看手表,又向车窗外瞅,像是在寻找什么,片刻后,他好像发现了目标,侧过头用商量的口吻对我们说:“今天堵车这么厉害,看样子中午也到不了啊,旁边正好就是大巴扎和地毯博物馆,要不,咱们就近转一转,下午再去霍梅尼故居?”有道是客随主便,我们怎能不同意呢,于是车子从“停车场”挤出来,拐到路边停下,我们跟在郭秘后面去到了德黑兰的大巴扎。
巴扎是波斯语,翻译成汉语就是集市的意思,所不同的是这里的集市都设在室内,是有盖巴扎。我们向北走百十米,街东侧有一座白色城堡般的建筑,这座“城堡”是用一块块条石垒成,长年累月的风雨剥蚀让石块脱去光洁的外衣,裸露出疙瘩溜秋的身躯,靠近屋檐的几处石缝受潮发霉,滋养出一片片绿苔。虽然这座“城堡”看上去年深日久,但仍旧气度不凡,巍然鹤立于楼群之中,像携千年沧桑穿越而来的慈祥老者。“城堡”临街的墙上开出一道高大而宽敞的圆拱门,门楣上饰着鹦哥绿的花纹,花纹中间镌刻曲里拐弯的波斯文字,郭秘说,这就是大巴扎,距今有四、五百年了。
我们随他进去,里面是一条不太宽阔的长廊,抬头看,天花板是一排拱形穹顶,这穹顶层层叠叠,装饰华丽,上面绘着伊斯兰风情的图案,在灯光的映衬下,花纹浓丽斑驳,用色鲜明绚烂,走进这里,宛若走进一座璀璨的画廊。穹顶和两边的廊柱衔接,特有的形状和色彩使它整体看上去像一片硕大而美艳无比的孔雀翎毛,一片一片的“孔雀翎毛”向前延伸,环环相扣,一眼望不到头,这条长廊美得让我们惊叹不已。再往前走,长廊绵延曲折,开始向四周分岔,若迷宫一般,那些充满异国情调的商品就摆放在两侧的货架上,满满当当,花色繁多,让人目不暇接:色彩沉稳的绿松石、手工刺绣的浴袍、或廉价或昂贵的织物、千姿百态的工艺品、见所未见的糕点、色泽鲜艳的藏红花……啊,藏红花,我的眼前一亮,伊朗的藏红花世界闻名呢。
藏红花是世界上最稀有、最珍贵的香料,我原以为藏红花是西藏特产,要不怎么叫藏红花呢?其实错了,它的原产地是伊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让藏红花把家安到了伊朗高原,在这里,它们生长的欣欣向荣。据说,伊朗生产的藏红花占世界总量的百分之八十五。同时,特殊的地理和气候条件也造就了伊朗藏红花极为上乘的质量,藏红花作为波斯文化中的一个神奇元素,在伊朗被称作“红色的黄金”。至于为什么叫藏红花,有人考证过,这种稀有名贵的香料最初是由丝绸之路传入西藏,再由西藏传入内地,使人们误以为此物是在西藏种植生产的,因此被叫成藏红花,在伊朗,它的名字叫“saffron”。
现在,这些通体红艳且身价不菲的花蕊或被放入小巧玲珑的透明塑料瓶里,或放进绘着精美伊斯兰图案的八角盒中,摆在货架上售卖。打开盖子,那一针针花蕊像一个个美丽的红色精灵,淡淡的草木清香袅袅娜娜地飘出来,花气袭人,嗅一嗅,神清气爽。藏红花有着美艳的外表,也有着香艳的历史,据说风流妖媚的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就经常用藏红花泡水洗浴呢。
藏红花的价格十分昂贵,五克或十克就可以售卖了,若在大巴扎对店主说出买一斤藏红花的话来,估计会惊掉他的下巴。伊朗藏红花分极品、特级、一级和二级四个品级。全红无黄根的是极品藏红花,能卖到二十美元一克,有“一斤红花半斤金”的说法。
像我们中国一样,在伊朗传统医学中,藏红花也是入药的,但自从西医兴起之后,藏红花的药用价值日益淡化,兑变为日常生活中的调色调味品,七、八根藏红花就能做出一锅宝石黄的大米饭,三、五根藏红花就可以泡出一杯晶莹剔透的金黄色茶水。我们边走边看,发现大巴扎的红茶、冰糖、椰枣蜜饯甚至开心果等食品里面往往也点缀着碎碎的猩红,看得出,伊朗人对藏红花的喜爱并未因它的药用价值淡化而减少半分,藏红花已经渗透到伊朗人生活的每个细节,浸淫在波斯文化的每个角落,它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
在藏红花美艳外表的诱惑下,购买的欲望开始在身体里蠕动,正好昨天在机场换了钱,我们早已升级为“千万富翁”(当时一美元兑换一万伊朗里亚尔),鼓涨的腰包也该开闸放水了。在一个商店挑选了几款,一番讨价还价后,这些美丽的红色精灵就跑进了我们的行李包。
大巴扎里,东方面孔并不多见,许多人盯着看,这让我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外国佬”,是少数族群了。好奇心是一只打开嘴巴的钥匙,有人会微笑着问道:“秦?”,言简意赅,意思是问:“你们是秦人吗?”我们也微笑着点头回应,丝绸之路曾被频仍的战乱阻隔,大概他们对中国春秋战国时期印象更深刻,就像我们叫他们波斯人一样。我们在充满异国风情的大巴扎里盘桓良久,浏览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不禁心中暗赞:每个民族都有自己拿的出手的东西!郭秘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说:“怎么样,伊朗还行吧?还有更拿的出手的东西呢,咱们去伊朗地毯博物馆开开眼吧。”
波斯地毯是伊朗的骄傲,也是波斯文明的象征,据科学家考证,伊朗编织地毯的技术至少已有两千年历史,可以说伊朗是地毯编织艺术的发祥地。大概是为了把精美绝伦的波斯地毯以及伊朗悠久浑厚的历史文化介绍给全世界的游客,政府特意建造了一座地毯博物馆,收藏了从十六世纪至今的手工波斯毯精品,约一千多件。值得一提的是,博物馆的设计者就是巴列维的皇后法拉赫,这位皇后年轻时曾在巴黎建筑学校读书,也算是科班出身的建筑师了。
离开绚丽璀璨的大巴扎,沿街走大约十分钟,来到一个小广场,广场前面有一处土白色带有廊台的建筑,廊台和房檐间有一排廊柱支撑,廊柱通体洁白,侧面伸出双臂两两相挽,给人一种飘然欲舞的动感。我们从大门而入,空调的冷气迎面吹来,身上的汗水一下子蒸发了大半。
博物馆非常宽敞大气,里面光线柔和,主体色调是琥珀黄,衬得整个展厅清莹澄澈,屋顶上的轨道射灯把透光精确地投到展品上,一张张花色繁复精美绝伦的波斯毯呈现在眼前,这些波斯毯把展厅的每个角落都装扮的美轮美奂,我禁不住惊叹起来,我们似乎不是走进了博物馆,而是走进了波斯毯的神圣殿堂,一个由地毯组成的艺术世界。
展厅的空间被充分利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竖起一方方用料考究的木板,仿佛一个个巨大的相框,各种图案和花色的波斯毯就挂在木板两面的中央,每一条毯子都迸发着富丽堂皇光芒,像一幅幅世界级名画。三块木板围着一个个长方形的浅池,宽大的地毯平铺在浅池的中央,走下三级台阶即可以就近欣赏。这种设计一凹一凸,立体而和谐,我们的前后左右全是名贵的波斯毯啦,走在里面,像是徜徉在地毯的森林中一般。
波斯毯用羊毛、棉线或真丝编织而成,做工十分精巧细腻,据说,每平方分米中有多达一万个土耳其结,土耳其结越多,地毯的图案就越细致美观。波斯毯上的图案多是清真寺、花草树木、人物、战争、历史故事、狩猎等场景,用色非常繁杂。其颜色都是从植物和天然矿物里面提取出来,比如从石榴皮中提取淡黄色,从胭脂虫当中提取红色,从靛蓝里提取蓝色……一条地毯的图案往往有几十种甚至上百种颜色,这些天然色彩历经多年,依然鲜艳亮丽,著名的波斯蓝和波斯红就是这样,虽经数百年之久,也不褪色,所以波斯毯有很高的收藏价值,有些伊朗人把波斯毯视为传家宝。
波斯毯由于图案复杂,色彩繁多,又是纯手工编织,费时费力,所以价格也高得惊人。刚才在大巴扎,我看到一块八十公分见方的挂毯,问了问价格,店主说九百美元!阿布扎比清真寺祈祷大厅铺着一条精美绝伦的波斯毯,据说那条波斯毯由一千多名伊朗工人历时一年半编织而成,总共打了两亿两千万个土耳其结,地毯面积五千六百平方米,造价高达六百万美金!而伊朗地毯博物馆里面收藏的波斯毯每条价值也都几万至上百万美元,更有一条古波斯地毯被称作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据说曾有人出价一千五百万美元购买呢。
大厅中央就陈列着这块镇馆之宝,一条产自大不里士的真丝地毯,据考证,这条地毯迄今已有四百五十年历史了,依然色泽鲜亮。上面的图案讲述了一场古代战争,可惜我对伊朗古代史了解甚少,无法真正看懂这条沉淀着历史沧桑的文物。就像在承德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爬山,我在后山石崖上发现了许多石窟佛像,据说是雕刻于北魏年间,与云冈石窟为同一年代开凿,只是规模小而已,但因为不了解北魏的历史,那次郊游几乎是两眼一抹黑,成了“远看石头大,近看大石头”文盲之旅。不过这次还好,波斯毯中有些宗教题材的图案我还是能看懂,比如《伊甸园》《天堂》,还有梵高的《向日葵》……
从博物馆出来,我仍意犹未尽,一条条名贵而精美的地毯还在我眼前晃动,怪不得人们说,到了伊朗,除了看波斯美女,还要看看波斯地毯呢。正胡思乱想中,忽然有人说道:“到啦,下车吧。”是郭秘的声音,我抬头一看,原来我们已经到餐馆门口了。烤羊肉的香味从餐馆里飘出来直钻鼻孔,郭秘要兑现请我们吃烤羊排的诺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