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日出时(散文)
一
仿佛间,有点点光亮洒在脸上,一定还有一些小昆虫,或是小小蚂蚁也在爬动。周围寂寂的,依然像在夜晚,月亮还没有隐去,月牙弯弯,发出惨淡的银光。开始,我是望着月亮的,一直在望着月亮的,可是,转眼,日头一点点往外冒着,一跳一跳的,好似在海面上一样。
透过疏密不等的树叶,我努力伸出手来,用手比划着,想象中,拿出一截绳子来,可以将日头拴住,拉住日头,让日出多多停留住。也可以拴上求救纸条,让人们知道,我被困在了大巴下面,在荒郊野外。
头脑里翻卷着意识,想起来,并非我一个人,应该有好多人一起来的,如今好似只有我了。感觉是很漫长的时间了,是度过漫漫长夜后的清晨。那些人呢,都在哪里?去了哪里?不敢想,再一想,是不是都被救走了,却没有发现我,单单把我忘记了。或是没有寻找到我,或是以为我……
我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只好往前去想。是的,想起来了。那是早晨,一个很好的早晨,阳光灿烂,天上几乎没有云彩,瓦蓝蓝的天空,如洗。几只燕子在飞,一直贴着我的耳边在飞,说了些什么?当时,我急着赶路,没有在意。家里的黑子,一条土狗,看起来很笨拙的。其实,也是,人们也往往就叫土狗为笨狗的。它没有猎犬机敏,没有牧羊犬灵活更没有藏獒的野性,至于警犬,更是比都没得比,不在一个层次上。黑子也不知咋知道我要去旅游的,它竟然,跟在我身后,屁颠屁颠的,脚步如此轻松,我一遍遍往回赶着:黑子,回去,不要跟着我,快回去。
黑子最后是否回去了,丝毫没有再去在意。一群人坐在大巴上,有唱的,有说笑的,也有聊天的,一起去往深山里进发。这是早就约定好的,这也是我很不情愿的旅游。因为我不喜欢坐着大巴去旅游,我喜欢几个人或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旅游的。倒不是感觉大巴安全问题,是感觉没有骑自行车来得痛快,直接接触着太阳,风呀雾呀,还有鸟儿可以擦着身子头顶飞过,野草野花也可以擦着身子或是击打着自行车的轮子辐条,刷啦啦声响,有些音乐之感呢。再有那些鸟儿的歌唱,没有汽车的发动机的轰鸣声,鸟声是清脆的,也是新鲜的,纯音乐的风声里鸟儿混合在一起,绝对得是再好不过的最美享受。
还是没有经得住劝说。母亲说:坐大巴吧,大巴人多,那么多的伴儿,路上说说笑笑,一会就到了。小侄子说:大巴多快呀,嗖一下就到了。朋友说:大巴挺不错的,路线熟悉,不用纠结路线。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我自己这样感觉。太阳已经慢慢升起来了,感觉中太阳会很快升高的,而且,非常之快,好似热气球那种速度,一直往上升着,拽也拽不住的。太阳的升起,谁又拦得住呢,意识里,我迷迷糊糊的,只能伸出手来,做一个打结的绳套,想牢牢套住日头,不要它升得太快,不要快得要急着去落山,要早晨多多停留一会儿。
嗓子眼好似在冒火,身上被卡在大巴的某个部位,汽油的味道燃烧物品的味道交杂在一起,很浓烈,也有一股股野草和野花的味道,还有各种各样的面包水果橘子汁的味道。其实有没有,也分不清了,这大概与饥饿有关吧,我什么时候吃的饭,现在几顿没吃了,根本就不知道。
二
我只能仰着头透过树叶间的空隙看着太阳升起,这太阳,噌噌地拼命去赶路,我怎么也拉不住的。于是,我想到了死,这个可怕的字眼,一出口,就令我有些悲哀,其实,之前,一定是知道生死的事情的。记得,村庄里有人死去了,母亲就去帮忙,回来,好几天都会叹息,说:唉,就这样走了。一次,村庄里有一位过了六十岁的姓焦的人,孩子们都叫他焦伯。老伴几年前已经去了天国,因为生儿子晚,六十岁的他,儿子还没有成家呢。因此,焦伯要再干几年的。他年纪大了,别处没有要他的,就在村子里染织厂打工,他常说呢,等他儿子结婚了,他就不再出去打工了。回家好好享受享受,看看孩子,做做饭,帮儿子守着家。
然而,那一天,也没什么征兆的,他像往常一样在忙着染线。一大池子的红色染料,他用手将一扎扎线按在池子里,手都被染红了。突然,他就感觉脑子晕晕的,天地旋转着,立刻昏倒了,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然而,在送往医院的路上,焦伯就停止了心跳。
母亲说:伸着两只红手走了,你焦伯呀,早上路过家门口,还开玩笑说:今天染红线,喜庆呐。
咋也没想到,就这么走了。邻居也叹息着。
唉,真是世事无常呀,一点也不敢相信。母亲继续说着,邻居们也跟着叹息,说不出的一种悲哀笼罩着村庄。
村子里一般把生死之事就叫红白事。生死,只是颜色不同,一个是红,一个是白,可想而知,虽然同样很忙碌,心情截然不同的。唢呐一吹,钻天的震响,好像将天捅了个窟窿,哗啦啦有时候会下雨,雷鸣电闪的,悲伤的情绪无法宣泄。每次听到这样的唢呐声,我就想哭,很害怕听到那种声音,也不敢去看人家出殡。吹唢呐的是村子里胡子叔,他总是留着长长的胡子,我从小到大见他在吹唢呐,胡子由黑到花白,飘飘的露在唢呐口外,被风吹的飘摇不定。
后来,我离开家乡,去外地工作了。也是听母亲说的,同样是不敢去想,有一天,胡子叔也走了。他的葬礼上,没有唢呐声,只有他吹了一辈子的唢呐,放在他直挺挺躺着的身边,随它去了。母亲说着,母亲又在叹息着,但是母亲却变得越来越平静了,不是看惯了生死,而是,知道生死轮回,每个人必经的,谁也躲不过的。唯有好好珍惜眼下,好好活好过好当下日子,那才是最重要的。
还记得,那时很小呢,去姥姥村子里住时,去姥姥村里村后的小华子家玩耍,小琴,康子几个一般大的孩子一起玩藏猫猫,小华子竟然躲在他爷爷的棺材里,吓得我魂都飞了。好长时间做噩梦,一个人不敢待在家里。
那时,姥姥村里一般有老人的家里,老人过了六七十岁了,就会请来木匠师傅用好的木材,打造棺材的,然后放在空屋子里。这样的一种对死的态度,是一种从容,与淡定,也是一种看淡生死,不畏惧生死的态度。或许,人们早已知道了,死亡终究会到来,谁也逃不过,躲不过的,那么更好的选择呢,就是在任何时候都为死亡的到来做好了准备。这一准备,就该是咋样好好活,因为知道终究会死,那么珍惜生命,才是最有意义的。我忽然想起,米奇•阿尔博姆的《相约星期二》里一句话:知道如何死,就知道如何生。好多人浑浑噩噩,直到死亡的来临,才感觉这一生没有好好活过,该做的事没有做,该去看的风景没有去看,该好好爱的儿没有爱,该见的人也始终没有去见,总之万事都蹉跎过了。当我想要认真一些生活时,才发现能够好好生活的那一点点资本都已消耗殆尽了。
或许就该有一种紧迫感,比如眼下的我,面临着死亡的召唤,我只是想用打结的绳套套紧将要一闪而过,急着奔赴地平线的太阳锁住拉住……
我几乎窒息,心儿也将要停止了似的。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生就更加渴望。我想拼命大声呼救,我想努力挣扎,哪怕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可是,都不可能,我已经被牢牢卡在大巴下,我无望的心儿呀,好似第一次感觉到了太阳可以燃烧,生命可以燃烧,四周可以燃烧,一切都可以燃烧,就在瞬间,燃烧掉,就在瞬间消失掉。
三
恍惚中,一位老人慢慢走进我,他身穿黑衣黑袍黑帽子,他面无表情,他眼睛里有点点光,很暗淡,和黑夜一样的暗。他鼻子里有呼吸,很微弱,他手里有物,很缥缈。他低下头,蹲下来,看我,他要我安静,要我做好准备,他要带我飞翔而去。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真是恐怖,他执着而固执的行为,让我惊悚,让我再次绝望。
心想,再也回不到家了,再也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我拼足最后一丝力气,拉紧绳套,太阳没有离开我,依然在树叶间,正在升起,升起……尽管如此,我想离着日落还有一段时间,离着月落也还有一段时间的。我完全有机会,我完全可以再努力一把,再拼一把的。
我恍惚不清了,是幻觉吗?那么幻觉过后呢,我的感觉可是真的?身子底下,有喘息声,呼呼的声音有些熟悉又陌生,也有些急促。噌噌的声音像是在刨土的声音,脚踝感知到了,呜呜的声音不是人的哭声,倒有几分动物的急躁吭哧声响。接着有人声乱糟糟,挖土撬车,乱作一团。
我在想着,可能是遇见狼了,或是其他猛兽,完了,终究难免一死了。
脑子里又一次昏乱,死亡的气息逼近我,我试着去拉一拉想象中的绳套,就算是套住了日出,就算是日头总是悬在天空,还是难逃一死的。
爱恨情仇,此刻都离我而去,我想若是再给我机会活下去,我会多多谈论生活,谈论音乐,绘画,风景,旅游……我会告诉身边人好好生活,珍惜拥有的。任何事都没什么的,好好活着,好好享受生活带给你的一切,哪怕是不如意,也是美好的,也是令人振奋的,值得的,很值得的。
终于,我被黑子咬着衣服拖出了大巴车,还有几个人帮着黑子一起使劲往外拖着我。那时,太阳慢慢升起,日出时,眼前景物开始清晰。一群的人围着我,惊奇地看着我,他们一个个微笑着,说:活着,活着。
我拼尽力气,努力睁开双眼,哦,终于那么真实地看到了,火红火红的太阳正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