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县城的大街小巷盘桓了大半日。
　　 我们一无所获，满腹惆怅。3月5日，原计划上午到老家的福利院探望几个孤寡老人，结果同行的小锋建议先去荡街看风景。他说要好好看一看刚刚被大疫扫荡过后的小城，在这个春天里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唉，世事无常，人在旅途，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阳光明媚，东风浩荡。我们在街上踌躇，看见大道旁的树木发出了嫩芽，马路边的碧草开出了新花，也看见了穿梭不息的红男绿女和车水马龙。我们在湖滨踯躅，看到了盈盈碧水，簇簇繁华，翩翩白鹭，熙熙行人，但就是看不到我们最想看到的风景。
　　 我们想看到的风景，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叫学雷锋。也许有人会笑我们太落伍了。是啊，时代不同了，现在还会有谁去在意学雷锋呢？
　　 然而，我们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在我们这一代人心中，永远树着一座不朽的丰碑。学雷锋——永远是人间最灿烂的笑脸，最温暖的春风，最鲜艳的旗帜，最亮丽的风景线。
　　 往事随风飘散，昨天已经衰老。但有些如虹的美好，是无法忘怀的。
　　 想起了，那时候我们个个都是活雷锋。
　　 想起了，那时候一旦到了3月5日，放眼全国，不论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不论是在军营工厂还是在机关学校，人人都是活雷锋。就像雪村唱的那样——俺们那嘎都是东北人，俺们那嘎都是活雷锋……
　　
　　 二
　　 我的小学时光，是学雷锋的理想时代。
　　 1969年秋，我上学了。我的故乡，是一个处在江南黛青深处的古村落，偏远且又闭塞；我们的小学，是一所由舟浦王氏宗祠改建而成的公社学校，简陋而又落后，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去学雷锋。在学校，老师教我们所唱的第二首歌就是《学习雷锋好榜样》（第一首是《我爱北京天安门》）。歌中唱道：“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
　　 那时候，老师对我们说的最多的，就是雷锋的故事。
　　 “我愿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谁要是游戏人生，他就一事无成；谁不能主宰自己，永远是一个奴隶。”
　　 “一滴水只有放进大海里才永远不会干涸，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自己和集体事业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最有力量。”
　　 “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
　　 雷锋说过的这些名言，至今仍在我们的耳边回响。可以非常自豪地说，当年的我们，从里到外都是红彤彤的，就像初升的旭日一样。
　　 著名相声演员方清平曾说过一个小朋友学雷锋、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段子，很搞笑。相声是逗乐的，难免夸张，但却也反映了当时学雷锋活动的热烈氛围和生动场景。舟浦是山村，没有大马路，也没有那么多的老奶奶供大家扶，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学雷锋。那时候，我们去开展学雷锋活动，归纳起来是“三抢”。
　　 一是抢着打扫卫生。在学雷锋的日子里，我们总是起得早早的，一来到学校，大家就争着抢扫帚、抢抹布、抢水桶、抢簸箕，抢黑板擦。有的去提水，有的去扫地，有的去擦拭，有的去倒垃圾。扫地的人，扫完教室扫走廊，扫完走廊扫操场，扫完校内又去扫校外；擦拭的人，擦净桌凳擦黑板，擦罢黑板擦玻璃，那怕是教室已经被人打扫过了，我们也非得再来清理一次不可，令灰尘垃圾无处藏身。
　　 二是抢着拾金不昧。在学雷锋的日子里，班主任每天总是会收到很多东西，有人拾到了半块橡皮，有人拾到了一支铅笔头，有人拾到了一分钱，那怕是拾到一粒军棋和一只纸飞机，一律都交给班主任。一次，我的同桌小锋在放学路上拾到了十块钱，他立马返回学校，在第一时间把钱交给了我们的校长。次日上午，全校师生集中操场，校长站在台上挥舞着那十块钱，动情地说，同学们，我手上拿的是什么？十块钱哪！这可是十块钱哪！它可不是一分，也不是一毛。十块钱，能买几斤米？能剪几尺布？能称多少肉？但是，小锋同学就是不为金钱所动，做到拾金不昧，他——就是我们身边的活雷锋……
　　 三是抢着帮助别人。在学雷锋的日子里，我们总是无事找事，而且做的都是好事。上下学路上，大家抢着给低年级的同学背书包；上山拔兔草，大家抢着挑重担；到公路上放风筝，看到拉板车的人上不了坡，大家抢着去堆车。我们不仅在学校做好事，在本村做好事，还到外面去争着做好事。一次，我们实在是找不到好事做了，便跑到外地找事做。邻村有一个绰号叫老实和尚的五保户，八十好几了，行动不便。我们找到他家，发现他发如刺猬，乱蓬蓬的；水缸未满，只剩几瓢；柴仓少禾，空荡荡的。我们看了，如获至宝，遂为其挑了水，洗了头，添了柴。
　　 临别时，老实和尚问我们的名字叫什么？我们骄傲地告诉他——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那时候，我们去做好人好事，从来不留姓和名。
　　
　　 三
　　 那时候，学雷锋的氛围是那么浓烈，是那样让人激情澎湃，热心沸腾。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那种热火朝天、如火如荼的场景不见了，就像一场熊熊的燎原之火，被岁月无情的冷雨逐渐淋熄了一样。今天，是3月5日，也是是学雷锋纪念日。为了追梦，我们特地到大街小巷溜达，却再也寻觅不到当年那个迷人的风景了。心情不免戚戚然。难道现在的社会不需要雷锋了吗？或者说学雷锋已经过时了吗？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了！小锋忿然道。是啊，现在的社会，怎会变成这样了呢？我也同样追问。
　　 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那样的伟大，百业俱兴，民富国强，日新月异，捷报频频，催人奋进。我们所处的社会，又是那样的悲哀，物欲横流，道德沦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令人沮丧。
　　 君不见，太多的媒体和影视作品，再也不愿搭理雷锋这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了。他们所追逐的是流量、收视率及商业回报，热衷于八卦新闻、明星绯闻、悬幻穿越、官场现形，传播了多少的负能量？君不见，太多的家庭和家长，名利熏心，为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成了狼窝虎妈。他们只要成绩排名，不惜身心健康，使多少小苗和花朵，在暴风雨般的重压之下而枯萎。真的，现在的孩子，哪里还有时间去学雷锋啊！每天，他们都有上不完的培训班，学了这样学那样；每天，他们都有做不完的作业，做了学校的再做家庭的，做了家庭的还得去学未知的。现在有一些年轻人，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学雷锋。一天到晚，他们沉迷于手机，沉迷于游戏，沉迷在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不能自拔。世界都悬幻了，还学哪门子的雷锋啊！
　　 现在，还有谁敢轻易去学雷锋？有报道说，有个小伙子，在路上遇到一个陌生的老人昏倒在地，他把老人送到医院抢救。不料，老人的儿子却倒打一耙，硬说老人是被小伙子弄伤的，从而纠缠不休。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好心人。更搞笑的是，现在有的医生连病也不敢看了。我有一个医生朋友，是个高明的外科大夫，前些天他找我商量，说要跳槽到其他部门工作。我问为何？他说受不了“医闹”。医院，是个治病救人的地方，死人是很正常的事。但曾几何时，有的人却不允许医院死人了，不然，就天天闹，月月闹，经常闹，直闹你个天又昏来地又暗。
　　 雷锋——是中国人的精神丰碑，标志着全民族的道德高度。任何时候，我们的社会，是都不能少了雷锋的。远离雷锋的社会，注定是要患病的。
　　 于是，我便格外怀念那个早已远去的时代了。
　　 记得是读五年级的一个上午，我们又学雷锋去了。这次，我们服务对象不是人，而是牛。牛关在溪对岸的牛棚里，是两头水牛，一头大，一头小。早上，我们到山上割牛草，中午，我们挑着牛草去喂牛。牛草有两担，一担全是嫩绿的茅杆草，一担有花，草里挟着几捆特别鲜艳的黄色花。小牛是头小牛犊，逢人便张嘴哞哞叫，煞是惹人爱，我们遂把那一担掺入黄花草的牛草投放给小牛吃。到了黄昏，隔岸传来了一片嘈杂声。我们跑过去一看，吓得半死。妈耶！小牛犊死了！
　　 他妈的，这是哪个混蛋干的？麻长队长双手扠着腰，沉着脸，喘着粗气，立在牛棚前气急败坏地喝道。
　　 我犹豫了一会，低头支吾道，牛草是我们放的。我想，这下完了，不但要赔牛，还要挨母亲的竹枝。
　　 麻子队长把我拽了过去，瞪着牛眼睛审视了我一番，吓得我像只被雨淋的小鸡般发起抖来。我想，这下糟糕了，他的脾气可不好。不料，他竟突然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说，别怕别怕，我知道你们是在学雷锋做好事，这是值得表扬的。他拍拍我的脑袋说，只是要注意，黄花草是有毒的，别说是这牛儿，就是大水牯吃了也会死，下次可不能再去割黄花草了……
　　 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天空是那么美丽，空气是那么清纯，我们可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去学雷锋，而且是我想咋学就咋学，即便学砸了，也决不会受伤，真是太难得了。我们遇上那样的时代，是多大的幸福啊。
　　
　　 四
　　 我们路过了一所处在临街的小学。校园里虽绿荫环绕，鸟语花香，却空空如也。没有标语，没挂模幅，惟大门口的电子屏幕上，来回滚动着“积极开展学雷锋做好事活动”几个字眼。猛然想起，今天恰逢是周末，学校放假。我真的生气了。心动不如行动，光喊口号没有行动没有用。平时不是没时间吗？何不趁周末放假组织学生去学雷锋？
　　 我感到很悲哀，这些年，学校也病了。
　　 2016年的人教版小学语文二年级下册有一篇课文，题目叫《雷锋叔叔，你在哪里》。诗曰：“沿着长长的小溪，寻找雷锋的足迹。雷锋叔叔，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小溪说：昨天，他曾路过这里，抱着迷路的孩子，冒着蒙蒙的细雨。瞧，那泥泞路上的脚窝，就是他留下的足迹……乘着温暖的春风，我们四处寻觅。啊，终于找到了——哪里需要献出爱心，雷锋叔叔就出现在哪里。”
　　 这是一首儿童诗，语言优美，音韵流畅，读来朗朗上口，好不好？当然，加必须。我专门查了本课的教学设计，其教学目标有三：一是会认12个生字，会写12个字；二是正确、流利、有感情地朗读课文，背诵课文。三是通过朗读感悟，懂得奉献爱心，乐于助人。其教学流程分四：一是识字写字，二是朗读感悟，三是积累运用，四是实践活动。其中实践活动有两项内容：一是举行“雷锋叔叔知多少”的故事会。二是学唱歌曲《学习雷锋好榜样》。
　　 我曾在教育部门干过几年，说实话，当时我曾经就此诗歌的教学与一位教师作过交流。我认为，对于祖国的花朵来说，这是极为重要的一课，光照搬照抄实施教学还是不够的。比如，就教学目标来说，建议把“懂得奉献爱心”句，改为“懂得并学会奉献爱心”。因为，“懂得”是一个方面，而“学会”则是育人之目的。再者，我对实践活动安排的内容有意见，我认为，应该加上一条：开展学雷锋做好事活动。不然的话，就算孩子们把这首诗歌朗诵得再动听，光说不练，也无法使雷锋精神真正地走进孩子们的心灵，更谈不上向善向上的种子会在孩子们的心田真正地生根发芽。那位教师，开始非常认同，但结果连一项实践活动也没开展。一问，说是课时不够，真的是让人无语。
　　 午饭后，我眯了一会儿，然后驱车前往福利院。
　　 车至十字街口，我的眼睛像是被阳光灼了一下。嗨呀！我所期待的风景终于出现了。街口四面，竟站立着一群少先队员呢。瞧他们的阵势，是在等待扶老人过马路呢。我的心头便热了起来。我们路过湖滨，眼睛再度发烫。我们看见，在湖滨公园，飘扬着许多少先队的队旗；在湖那畔的红枫古道上，有几多共青团的旗帜在猎猎飘扬……
　　 我居然激动得热泪盈眶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孩子啊！那时候，我们都是活雷锋；现在啊，希望你们也都是活雷锋。
　　 遇到一道风景，心中欣然。不必找什么雅致的词，就给那道风景一个好名字吧——雷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