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石生下班回到家，一不吃饭，二不洗脚，蒙头就睡。
　　 妻子小玲觉得好生奇怪，走过去问：“咋啦？身体不舒服了？”她习惯性地用手背去探他的额头，如果发烧，那就与外面的新冠疫情有关了，得赶紧报告，她的手还没触到石生的皮肤，就被快速挡了回来。“去去去，这几天你少来烦我。”
　　 “呃，你这人咋这样，我问你是否生病了，有错？难怪你师傅严光那倔强人也怕你这牛脾气，宁愿调离岗位不和你在一起的，我看你是脑壳越来越进水了吧。”
　　 听到这句话，不料石生猛的坐了起来，保持着鲤鱼打挺的姿势说：“我是脑壳越来越进水了，自己当着领导拍着胸脯制定的攻关进度目标，一星期都过去了，怎么还没有一点变化起色呢，我是党员班长，眼看这个月又要拉全车间的后腿了，我不拿那些红包奖金没什么，我脸上挂不住啊！还连累全班啊！”
　　 小玲望望树影婆娑，灯光暗影的窗外，忽然明白了，男人是因降能降耗指标达不到烦恼，疫情缓解工厂全面启动复工复产后，主厂在原材料进口价格昂贵，市场出口产品锐减的情况下，要扩开思路，转变观念加班加点，保量提质增加产品份额的生产任务，辅助各条线要在百日攻坚活动中找准自己的任务目标，撕开突破口，通过挖潜改造，为减亏增效各自完成好本岗位的一个目标任务。指标都是具体化的，如节一度电，一方水，一吨标煤，一吨蒸汽。自己所在的后工序车间就是这样，这化工生产一条龙作业，节节通关，也节节卡关。石生在热电部门，他主管几台设备对一号二号锅炉的运作控制，要把生产相关新产品的每吨电能耗指标降到一定的指标之内。严光和他在一起时，他不要操这些心，上面有要求，严光接过解决。他是管工艺流程的技术指导技师。
　　 小玲想着试探问：“要不要请你师傅过来帮帮你，他准能帮你找到解决办法。”
　　 石生忽的又变了脸吼道：“你跟我滚，以后跟我少提他！”
　　 石生的心情有些像疫情阴影下的四月天——阴晴不定。
　　
　　 二
　　 提到严光，石生如此反感，小玲心中当然明白。几年前，他们三人同在一个工段，之间有过一段“三角关系”。石生和严光都喜欢上了小玲。两难的小玲不好偏向一方表态，她觉得两个人都优秀，都有男人的气质性格，不是挑剔女孩子讨厌的那类，但从内心讲，小玲更喜欢严光一些。她喜欢他肯于钻研学习，生产工作中的难题难不住他，脾气虽也倔，属老练成熟的那种，不在真理面前耍横。石生性格牛而显浮，学习浅尝辄止，但为人热情做事积极性高，对女孩子有些失之油滑。他们二人成师徒关系后，严光没少批评他，在对待追小玲的问题上，严光提出公平竞争。石生认为，不存在公平竞争，师傅就应让徒弟，但口头上还是答应。他看出了小玲对严光的倾向，于是嘴上答应和师傅公平竞争的石生，一天傍晚，在城郊小树林和小玲谈工作散步时，对小玲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严光得知后，只说了“卑鄙”二字便主动退出，从此不再来往，还申请调出了原单位。石生和小玲结婚时，连喜酒都没来喝。事情本是石生对不起师傅严光，为何他还不依不饶呢？其原因，小玲也明白，一是他认为严光是师傅，本就不应和他争，二是他赢了后，他还生妒忌，不来往了，就是个白衣秀士王伦。她和石生有了孩子后，按原先提出公平竞争时的约定，都得称对方为干爹。小玲在二人世界春风得意时劝石生：“你也是这场婚姻的胜利者，严光还是单身，三角关系之中，本是你的霸道占了我的芳心，是我俩应向他去赔礼道歉，相信严光是君子胸怀。”石生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是自己不够磊落的道。第二天晚上，两人带着快三岁的孩子小兵便主动去向严光赔礼道歉，让小兵叫严光干爹，请求冰释前嫌。严光正处热恋中，结婚证都打了，是个比她小玲更优秀的姑娘，还是本科生，迟到了些的春天使严光心花怒放。他见冷淡了几年的师徒关系又热了起来，便大手一挥说，从前事不提了，有了故事也正常。怪他那时是个山伯，不懂风情，小玲应归石生。师傅不计较，青出于蓝好嘛！何况我的干儿子都这么大了，快，叫干爹，叫准干妈。他指了指在一旁为他们沏茶拿糖果点心的未婚妻何茹一说。小玲灯下睁眼细看，何茹一的光彩气质胜过了大厅华灯的夺目，长相称得昭君出塞了。竟让石生的眼睛一时成了对珠眼儿，回去还挨了小玲好顿揪耳朵。严光不气，还暗里高兴，师傅哪里会比不过徒弟！接着，严光约他们一家三口星期天到他们的新房吃午饭，劫波渡后还是兄弟，你看，不是又柳暗花明了么！
　　 但不测的风云总在伴随他俩的性格而生。这二人都有好下象棋的爱好。前两年，他们关系融洽时，一有了空闲时间，就会摆开棋子杀几盘，石生是快攻手，上阵就喜猛打猛冲，棋艺也算得可以，严光动一粒子都要考虑，有时真有点举棋不定，还悔子，但当他一旦拉开了阵势，抓住了有利战机，便会以犁庭扫穴之势让你无可招架，真是“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让一旁的观战者拍手喝叫不止。这天饭后，二人坐于饭桌前，拿出棋盘，摆开阵势又干上了。头两盘有些小的争执，主要是严光在问他们车间班组近来的生产安全情况，石生有些心不在焉，只全力指挥他的“千军万马”要攻入大帐将对方的军，没料想严光的车和炮已悄悄杀进了石生的中军大帐，连喊，将军！石生一看，回救已晚，但他不服，连忙挪帅悔子。严光说：“说好的都不悔子的，你怎么悔子了？”石生有些面红耳赤，还可能中午多喝了点，张飞脾气又上来了，“向师傅你学的，只准你悔，不准我悔，臭棋，不下了！”还把桌子一掀，“我们回家，”他抱起孩子，拉着小玲就甩门而去。华堂之上突然起风波，弄得大家大吃一惊，使得小玲好没面子，回头忙向严光何茹一赔不是。严光对着石生出门的背影摇了摇头，也冲他大吼一声，“我瞧不起你，鸡肠鼠肚之人”！
　　 就这样，师徒俩像对错了脑袋，互不买帐了好些年。不过这都是过去了的事了。时间是流水，它可以冲淡一切。无论世间大事还是人际关系，合合分分，分分合合总是风云常态。
　　
　　 三
　　 石生在百日攻坚劳动竞赛中遇到的瓶颈难题，他自己又无能破题解决。解决不了又死要面子不虚心认错，接受他人帮助，牛得真是有价无市。
　　 小玲已过三十岁，大专文化，结婚以后早已是家中内当家秀色仍是可餐。今年的日子过得不如往年称心了，年终奖减少了不少，春节以来，武汉疫情祸及全国冲击行行业业，全球疫情接踵漫卷，世界经济一片哀声。二月份起，不但没有了奖金，连工资都不全发了。石生每月交把她手里的钱少了三分之一，每月还要还房贷，她心里有些烦。五月复工以来，形势有了好转，看到经济有了复苏兆头，工厂开展的百日攻坚劳动竞赛，把任务目标分解到人到岗位，层层传递压力，落实责任。这可是要考员工们的真功夫真本事啊！完不完得成任务目标，不管你是一线车间的压舱石产品，拳头品牌，还是辅线后勤的各工序岗位，煤电水汽的使用与控制节约，每一点能耗都连着工厂的整体效益与职工家庭的切身利益啊！大了说是与国家的GDP挂钩，不过，相对来说，小玲承认，她的思想境界没有那么高大上，她关心的是眼前现实，是丈夫的任务目标达标完成了，才能拿到全额的工资奖金。有了钱还房贷的压力就轻一些，她答应的六一儿童节带小兵去吃肯德基，去海洋生物馆玩的承诺就不会落空了。时下，石生保证的岗位任务目标卡了壳，他苦斗数天努了好些力都成效不显著，每遭车间批评，可他仍牛脾气顶着不肯屈从去请他原先的师傅严光到现场帮他查找原因。严光是号称设备神探的技师，尤对机电工程娴熟，虽只中专文凭，专业知识胜过许多本科学历。小玲有些苦恼地想着，又有些希望地认为，非得去请严光才能帮她的犟种丈夫解决此难题，解决了问题，才能拿回这个季度的工资奖金，她才能先去圆儿子小兵的吃玩梦和买他想要的玩具。小玲这样想着，决定厚着脸皮背了石生去向严光赔礼求情，要他不计前嫌去帮石生一把，主要是看在干儿子小兵的份上也要他下这趟山，让石生直接去，她知道那会是“霸王硬上弓”只会折的快！小玲想妥便备上一对好酒一包好茶还有何茹一爱吃的点心水果。趁石生当班时，悄悄去了严光家。她事先专门跟何茹一打了电话，让她先为她沟通，何茹一自称老妹，老妹一定为他们重建师徒情谊出力。
　　
　　 四
　　 严光不是小心眼，回家见小玲提着礼品上门知其来意，和茹一一起热情接待了她。他说我也知道那蛮牛急得没辙了，被完不成的任务目标弄得焦头烂额了，想有人帮他，傲气自信又使他低不下头，我看你是私自背他而来，并没有受人之托。你也是为了儿童节小兵玩不了海洋馆、吃不上肯德基而来的，这样，我不会去，求我也不会去！严光像神算子，踩着小玲的思路说。小玲佩服严光的洞察力，承认他说得对，但见严光如此说，小玲急哭了，忽然，她找出条重要理由说：“你也是犟得屙牛屎，难道你不愿为工厂的效益增长出力吗？你是有见识的人，怎么也和他一般见识，还与他斗气斗法呢？”严光坐入客厅沙说点燃支烟说，好个小玲，你激将我，与石生斗气斗法当然不会，唐僧一气之下赶走孙悟空，孙悟空愿意归心回来，他当然还是欢迎的，目前的形势是新冠疫情以来，各行各业都受到严重的冲击，世界经济已显出萧条，中国经济在疫情防治可控中正逐步复工复产，从领导到员工，谁不着急要把前段的效益损失多拿些回来呢？前两天，书记主任再次召开全车间动员大会，号召大家众志成城战疫情，齐心协力复工搞生产，把创新的目标任务分解到人到岗位，把责任担当压实到人。大家只有共同的责任目标，那就是向工厂公司的总目标任务冲刺，时不我待，分秒必争，我想那天会上学习的习主席的有关讲话精神和总部公司的相关文件号召，他石生在场也是听到了的。过去的事，我也有错，我也不再和他计较了。只要他亲自上门来我这里走一趟，也不需他负荆请罪。只要他认同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工作。他是党员，我也是党员，都以个性服从党性，服从组织，能抛开个人恩恩怨怨，团结一心干事就行。我就立马去他工作的现场，帮他查找能耗降不下来的原因。人患高血压要对症用药才能降到正常，设备机器也一样，为了老程序而用力使劲，不开拓思路，转变观念，就不会有突破创新。石生手里的几台设备的问题我也猜到了问题的症结是在哪里了。
　　 小玲不会说严师傅真是纵论天下大事未出茅庐而先知三分天下的话。但她尽管一个不高大上的女子听得也很佩服了，她破涕为笑说，严师傅，我会把你的意见看法找机会转告给石生的。何茹一嫣然一笑，言语不多，但他说了句中的话，唐僧是能收服顽徒的！她又画蛇添足补了句气话，要不就让他家石生能过够后，看看他的笑话再说，严光说：茹一，你前句说得好，道出了我的信心。我一定能收服他的，后句就不对了，百日攻关的时间耽搁不起，你这想法我曾也有过。
　　 小铃点头笑过辞别出门，走在春风拂面，杨柳依依，车辆行人如织的社区大马路上，嘴里哼起了欢快的《八月桂花香》……
　　
　　 五
　　 晚上，石生和小铃躺坐在床头闲话，小铃对帮他请师付的事欲言又止，怕说出来，又遭这不讲理的人来个当头棒喝，只绕着弯儿说：“你从小是知道《将相和》的故事的，为了国家，你看廉颇那犟人后来的姿态，千古佳话里！我看你与你师付，要不就为了工厂，要不就为了咱们的儿子能吃好玩好，你们师徒还是和好吧！”
　　 沉默，良久的沉默，这让小铃内心暗自吃惊了。这个犟牛今晚又会要对她怎样呢？小铃心慌准备披衣下床，一只脚都踩到地上了。不料，石生对小铃来了个亲昵动作，一手挽住她的脖子说：“铃子，你不用说劝了，我也知道你在背后干了些什么？为我做了些什么？”小铃听石生如此说，内心惶恐徒增，汗珠豆儿般从全身暴出。她未经他同意背着他去找了严光。他这样一说，好似有了犯罪的感觉，现自己控制在他的怀里，只好硬着头皮等着这头雄狮的惩罚吧！
　　 “铃子，你以为我真的那样狭隘吗？”连娘们都不如了吗？小铃见石生沉默之后拐了两道弯说出这么句话来，她提到嗓门的心才放了下来说：“石生，我知道你从来都行，是能屈能伸的英雄。”小铃乘势奉承他。
　　 “铃子，石生今晚左一声铃子右一声铃子反复亲昵叫着她说。”感谢你是我的好帮手好内当家，冲着你光为咱小兵去委屈求全请师付，我也要改这臭脾气了。何况咱们的党小组长见我为任务攻关目标拿不下来急得寝食难安，又了解到我与师付严光的矛盾后，找我谈了心，帮我分析找到了思想根源，说我是面皮浅，心不虚，还生成幅牛脾气，不肯承认差距，怎么能学习到他人之长，补己之短，变得在关键时不求人呢？要真想不求人，就得学会先求人，能当皇帝的刘备还三顾茅庐拜求孔明哩。党小组长的话开了我的心窍。为了任务目标，每吨产品的生产能耗，无论水电汽，我都一定把它们降到最佳状态，我明天就向师付去做自我批评，请他“老人家”下山来拿下目标任务。
　　 小玲头上已云开雾散了，心头照满了阳光，一激动，她回了石生一个深情的吻！
　　 严光不一定想到，他的冲劲牛徒会有了这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