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银龙在北京待了六七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见证了这座北方大城的变化，但有一点始终不变。
　　 不管是在偏僻的农村，还是区政府附近，但凡路口的地方，地上总能发现存留的白圈和纸灰印迹。若是农历初一、十五等日子，晚上回来晚了，还能撞见这些始作俑者。
　　 王银龙是一家百人左右公司的老板，他平日最看不惯街头烧纸的人，这乱象政府也不管一管，万一引起火灾算谁的过错？要知道，这些烧纸的人很会选地方，往往都是人来人往的路口。
　　 这天，他又一次很晚回来，抄近路沿着河边往家赶，没走几步就看到前方一对男女，一边烧纸一边念念有词，他们的脸映得通红，像是血一样的颜色。
　　 风一吹来，那纸灰飘得到处都是，王银龙走来的方向正好逆风，被这纸灰打进眼里。他本来就看不惯，有火气，这下子相当于火上浇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疾步上前，不顾正在燃烧的纸钱，一脚踏入火中乱踢乱踩，怒气冲冲地叫道：“你们一个个有没有公德心？天天出来烧纸，也不考虑大家的感受，万一失误引起火灾怎么办？”
　　 烧纸的一对男女五十多岁的年纪，他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与王银龙推搡起来，女的伸手朝王银龙的脸上抓去。
　　 眼看着三人扭打在一起越闹越凶，路人见状忙过来劝架，王银龙气呼呼地往纸堆里吐了口痰走了。
　　 回到家，妻子张辉惺忪的睡眼一下精神了，瞪着眼不敢相信地看着丈夫，“龙，你跟人打架了吗？灰头土脸的，还有被抓出血道儿。”
　　 王银龙往床上狠狠捶了一把，愤愤不平地说：“别提了，我最烦路边烧纸的这些人，只顾自己享受，全不把城市的形象和安全放在心上。”
　　 “你呀……”张辉不知道说什么好，该说自己丈夫有道德，还是该说他脑筋不转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结果，不由打起了哈欠。
　　 王银龙简单冲洗了下躺到床上，揉了揉眼，越揉越左眼越不舒服，刚开始是痒，接着是酸，又变得肿胀。
　　 他来到镜子面前，看到自己又红又肿的左眼，不由吓一跳，怎么回事？
　　 想了想，烧纸的灰就是进的左眼，他骂了一句，气呼呼地关了灯去睡。好在天亮醒来，眼睛的红肿消退了。
　　 但到了晚上，怪事又发生了，迷迷糊糊中他感到左眼肿胀起来。翻了个身不想理会，可是眼睛像是有了意识，故意跟他叫板，肿胀得似乎随时撑破眼球蹦出来。
　　 他愤愤地坐起来，还没开灯就在黑暗中看到一群人围在床前，朝他伸出一只只瘦骨嶙峋的胳膊，还有那黝黑的手掌。
　　 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什么时候进来的一群人，他和妻子居然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他看着这些人，这些人也看着他。
　　 这些人破衣烂衫，眼窝深陷，个个瘦得如同皮包骨。在这个年代的中国，还有人饿成这样？简直饿死鬼在世！
　　 “啊！”他惊呼一声，去推自己的老婆，王辉嘟嘟囔囔，满是不情愿地睁开眼，问他干什么。
　　 听了丈夫的话，张辉左右瞧了瞧，随后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丈夫，“这……屋里只有咱们俩人，哪有你说的一堆人？是不是做噩梦了，唉，你说你多大的人了，疑神疑鬼……”
　　 妻子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他的脑袋上。
　　 他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又缓缓地睁开，起初只有屋内的陈设，可是很快地，床边挤满了饿死鬼一样的人群。
　　 一股寒意冒了出来，他的额头不由浸出冷汗，是他眼花了，还是……闹鬼？
　　 他又闭上眼，先把右眼睁开，什么也没有，接着，缓缓睁开左眼……恐怖的景象重现，一群人围在床前，伸手索取着什么。其中，一只黝黑的手快伸到他眼前，他双腿哆嗦着往妻子挪去，“辉，辉，真的有，有……我的左眼能看到，真的有……”
　　 张辉不耐烦地叫道：“你有完没完？大半夜不睡觉，说，到底有什么？”
　　 “有……鬼啊！”王银龙战战兢兢地将观察到的事说出来，说话的工夫，他用手捂住了左眼，生怕再度看到那些恐怖的景象。
　　 张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猛地把被子往头上一盖，呼呼大睡起来。
　　 王银龙又气又恨，不知如何是好，咬牙一想，干脆学着妻子模样，干脆当起了鸵鸟。
　　 这样反倒一夜无事，平平安安地过去。有了这个发现，他买了个单眼眼罩，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一戴，倒也安然。
　　 一天早上，他开车出门，一个白色衬衣的年轻男子伸手挡在车前，“先生，我是新来的保安方大同，可以耽误您几分钟吗？”
　　 王银龙看了眼时间，找地方把车停了，跟着保安来到一个角落里，问他什么事。
　　 方大同二十出头的模样，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的衬衣和西裤干净笔挺，这身行头与平常的保安完全不同，说他是白领也会有人信。
　　 “先生，我观察您好几天了，能够感有阵若有若无的阴气环绕。敢问，您最近是不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比如……”
　　 “比如什么？”王银龙一下来了兴趣，妻子不信，好朋友也不信，偏偏只有他自己的左眼能看到，他认为那些东西就是……鬼。
　　 方大同摸着下巴，“比如……比如……那个……”他嘿嘿干笑了几声，“我不是当事人，我也猜不出来。”
　　 王银龙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方大同时不时点头。
　　 “怎么样？”王银龙讲完，见对方迟迟没有表示，迫不及待地问道。
　　 方大同思索了片刻，“在我看来，先生您应该是好心办坏事，冲撞了那晚过来觅食的孤魂野鬼。”
　　 他接着说：“给逝者烧钱，为什么要在地上画个圈？烧钱的目的是为了让逝者在那个世界消费，那个圈的作用是为了防止孤魂野鬼抢夺逝者的钱。所以，人们往往在圈内烧纸的同时，也会在圈外放烧一些纸，给其他路过的孤魂野鬼一点好处，不让他们跟逝者抢夺钱财。”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王银龙满是不解。
　　 方大同似笑非笑地说：“那晚，应该是你坏了那群孤魂野鬼的好事，所以他们只得找你要喽。”
　　 王银龙一时无语，问对方该怎么办。
　　 “给这群孤魂野鬼烧纸呗，量要大，因为他们人数多。记住了，你是专为孤魂野鬼烧的，所以就不要画圈了，任他们取。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收了你的钱，他们自然不好再缠着你。”
　　 “好吧。”王银龙无奈，本来看不惯路边烧纸的人，现在自己也要这么干了，岂不是莫大的讽刺？
　　 方大同似乎看穿了王银龙的想法，劝慰道：“互相理解一下了，北京作为劳动力输入城市，外来人士较多，他们远离家乡，不能到坟前给长辈尽孝，只好初一、十五或者过节的时候烧些钱过去，图个心理安慰。另一方面，北京作为政治中心，很多人的祖坟可能在特殊时期遗失了位置，只能大致知道在哪，当地人只好在附近的路边寄托哀思。他们会选择十字路口，因为那里四通八达，方便长辈收钱。”
　　 王银龙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当天深夜，他带一叠叠厚厚的纸钱，蹑手蹑脚寻了一个路口，点着了纸便讲好话，套交情，希望各位长辈原谅他的冲撞云云。
　　 这时，一双腿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抬头一看，是那晚和他扭打的男人。
　　 男人点了点头，叹息道：“大家互相理解，平心而论，我知道做得不对……希望官方能尊重传统，在指定的时间段划出一片区域，允许我们焚香烧纸钱祭祖吧。”
　　 烧完了纸，王银龙如释重负地回到家，这一晚他睡得很香，梦见那些骨瘦如柴的孤魂野鬼向他致谢。
　　 此后，他左眼恢复正常，再也看不到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