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海扭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这几天他常出现这种情况。
　　 “想什么呢？”妻子打趣地问。
　　 “喔，没事。”他随口应着，心里却盘算:回家这件事得跟妻子沟通一下。如果她追问，就说出来。他一边等着妻子继续追问“没事发什么呆？”，一边快速组织语言，如何圆通地陈述回家事宜，且得到支持。
　　 妻子问了一句“想什么呢”就没下文，他因为回复没事，就此中断了谈话。刚才准备和盘托出的回家计划就这样咽了回去。
　　 过了两天，他主动提起，一本正经地对妻子说:“有个事情跟你商量一下。”
　　 妻子疑惑地看着他，好奇地问:“啥事？这么正式？”
　　 “也没啥事，就是下周末，我想回老家一趟。”
　　 “干什么？”
　　 “我还没说完呢！想你和孩子全家一起回去。”
　　 “干什么？我们不是刚从老家回来吗？”
　　 “我们是刚从老家回来。但这一次回去不一样。这次是为了庆祝父亲的七十寿辰！”
　　 “就跑回去吃顿饭？没这个必要吧！”
　　 “当然有必要！其他生日挂个电话即可。但七十寿辰，我觉得还是应该组织庆祝一下。”
　　 “来回跑的太累，花费又大，我不赞成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见妻子没有商量余地，钟海作罢，不再游说动员了。
　　 钟海跟妻子沟通不畅，转而将目标定在女儿和儿子身上。两个孩子的态度跟妈妈一样，拒绝了跟爸爸一起回老家。
　　 钟海无奈地望着窗外，天空灰蒙蒙，低沉而苍茫。各栋大楼鳞次栉比，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树木看不到一点绿色，光着枝丫，毫无生气。只见骑车机械地跑动，行人机械地走动。钟海情绪低落，陷入纠结中。
　　 2
　　 钟海坐在书桌前，想写点东西，但怎么也静不下心。回还是不回，这是一个选择，在没有最终确定前，他心神不宁。这会儿他又陷入沉思。他想，每一个选择，都有理由。每一个选择都有其合理性，因此每一个选择都值得尊重。
　　 不回去，有很多理由。没有具体事情，回家就是吃一顿饭。为了一顿饭，要来回奔波两千五百公里，的确挺累人。从时间成本和经济效益来说，的确不划算。钟海是一名公务人员，离开工作驻地要履行报批程序。千里奔波回去就为了吃一顿饭，说出去还挺难为情的。
　　 但内心有一个坚定的声音，你应该回去的。大学英语课本里《礼物》的课文，记忆犹新。一位老太太八十岁生日，在生日这一天，她对女儿回来庆祝她的生日充满期待。即使女儿不回来，也会送一份礼物的，这一点她确信无疑。毕竟八十岁是一个特殊的生日。生日如期而至，但女儿并未如期而至，礼物并未如期而至。她收到的仅仅是一张支票，留言是:拿着这张支票给自己买些好东西。老太太用颤抖的手，把支票撕得粉碎！老太太的举动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钟海深深懂得，支票是冰冷的，代替不了亲自到场的祝福，代替不了简单实用的礼物。
　　 血浓于水。自己是父亲最亲的人。父亲对自己的期待，不同一般。自己对父亲的重要性，不同一般。如果七十寿辰这样的重要时刻，仅仅汇款回家，而不亲自回去，跟课本里那位女儿有什么区别？如果那位女儿是反面典型，那么我们知道了却又步其后尘岂不是很愚蠢？
　　 我们的生活，就像大海航行，当时产生浪花，很快归于平静。想看清走过的路，或找到来时的路，就得为生活插上标签。组织难忘的活动，就是为平凡普通的日子插上标签。七十寿辰无疑可以插上一枚闪光的标签。
　　 钟海凝视着书架，仿佛觉得书架上每一本书都跟他张口说话，回去吧，应该回去的！你的想法是对的！他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直接订了火车票，然后电话父亲，告诉父亲周末回去，给他过生日。
　　 3
　　 第二天父亲一早打来电话。一般父亲都是周六周日电话，跟孙子孙女儿视频聊天，平时没有事情从来不打电话。钟海一愣，以为有事情。电话那边却传来父亲埋怨的口吻，“我说了，不要回来，不要回来，回来做什么？跑的累死了！”钟海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说回家的事。他明白，这是父亲的口是心非。虽然嘴里说着不希望儿子回去，但内心里，还是希望儿子回去的。钟海口里应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放心！”
　　 晚上母亲又打来电话。平时老两口都不打电话的，钟海又是一愣，以为有事情。电话那边传来母亲商量的口吻，“我跟你说个事。今天我去下新做清明，聊天时，大表哥问起你何时回来，我说你周末回来。他说其他三个表哥周末都回来。”钟海松了一口气，原来说的还是回家的事。他确信，父母都希望儿子回去，现在都宣扬出去了。“我想着春节时，几个表哥到家里拜年都没在家吃饭。这次正好都回来了，就一起聚一下。然后我跟大表哥说了，请他参加寿宴。要不你就给大表哥打个电话邀请一下。”
　　 钟海一听，这事有麻烦。原来计划家里人简单家宴，现在通知表哥，范围扩大了。关键是这一扩大，按道理就要扩大到全部亲戚，否则有厚此薄彼之嫌，引起亲戚间误会。那些没有被通知的亲戚，心里会有怨言。但如果通知全部亲戚，很多人在外务工，不方便回来，倒让人家为难。钟海没有答应母亲的要求，也没有拒绝母亲的要求，只是心不在焉地应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放心！”
　　 刚撂下电话，妻子就走过来，大声质问道:“听妈说的意思，你这是要回去大宴宾客么？”
　　 “也不是！原来只是计划回去和妹妹一家共同庆祝父亲生日。今天母亲邀请了大表哥，二哥三哥四哥周末也都回老家，这样规模就大了。我现在考虑的问题是，其他亲戚请不请？”
　　 “请什么？不花钱么？都请的话，要四五桌，烟酒加菜，要两万多块吧！你还攒钱买房么？”
　　 “你一天到晚房子房子，你没房子住还是啥的？这事跟买房没关系！两万块也买了不了房子嘛！”钟海恼火地回怼妻子。
　　 “我不跟你吵架！我要直接给妈妈电话，批评她不对！”
　　 “你疯啦！你打什么电话？！”
　　 “我就要打电话，我要让她知道我们的难处！我们又不是大富大贵，不要那么张扬！”
　　 “也不是张扬！妈妈说的很有道理！你不要电话了。让我想想怎么处理。”
　　 妻子不高兴。脾气上来了，说干就干。拿出手机就拨号。钟海劝告不成，只好听之任之。幸好母亲可能休息了，并未接通电话。妻子悻悻作罢，嘟囔着明天再打电话，一定要说清楚。钟海庆幸母亲没有接到电话。否则一件高兴幸福的事情，却惹出不高兴惹出烦恼来。
　　 钟海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感觉又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需要再次做出决定。
　　 4
　　 夜深了，钟海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想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办。毕竟这件事要获得各方支持，办成一件高兴的事才好，否则如何能成为难忘的活动，又如何能成为生活中一枚闪亮的标签呢？那么首先要获得妻子的支持。他跟妻子做了一次沟通。钟海说，你现在还生气吗？你打完电话舒服啦？但是你生气，打电话解决问题了没有？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嘛！只是互相埋怨，把大家搞得都不愉快。根据当前情况，父亲七十寿辰有大办、小办之分。大办就邀请在家的所有亲朋好友大聚会，小办就联合妹妹邀请姑姑小范围聚会。大办还是小办，这是一个选择。大办，也没有错！按道理说，就应该大办。只是现在通行的方式都是小办，重要亲属在一起小聚一下。有的亲戚朋友七十、八十寿辰，没有通知我们。这次，我们去通知他们，貌似也不合适。我倾向于小办。但如果几位表哥觉得正好都赶上这个时点，积极响应聚会，我觉得也是可以考虑大办的。等我明天先跟大表哥通话后再做决定。如果不是很积极响应，我觉得还是小办。这样既落实了妈妈的要求，又照顾了各方面的情绪。你这样生气，还要打电话去批评妈妈，我觉得太冲动了。那不是爱我的表现，是把我放在火上烤的举动，说实话我很难过。本质上说，你们都很自私，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不顾后果的发泄自己的情绪，事情搞糟办砸了，烂摊子都让我收拾！总而言之，我就想说，这件事大办也无不可。目前情形争取小办。具体看明天给大表哥电话的情形。
　　 妻子无话，没再呛呛。钟海感觉这工作貌似做通了。
　　 第二天上午，他给大表哥打电话。几次拨号，又放下。他想如何表达比较妥当呢？钟海拿出一支笔写了个草稿，大致写了几层意思，又斟酌了一下，然后才拨通电话。
　　 “大哥好！我这周五回老家一趟，因为周日老父亲生日，陪他吃顿饭。”
　　 “我听细姑说了。你具体怎么安排的？”
　　 “我本来打算回来跟小妹一起，陪父母吃顿饭。昨天听我妈说，二表哥三表哥细表哥周末都回来，所以我想，邀请大家一起聚一下。然后我把二姑家老表都喊上，大家也好长时间没聚过了。我妈还念叨，过年拜年都没吃饭，过趟路就走了，这次正好聚一下！”
　　 “这是好事！时间是哪天？”
　　 “周日中午。”
　　 “他们是周五都到，做个清明，吃顿饭估计就返回。我还不清楚他们的具体安排。不知是否待到星期天。你都有电话吧，给他们问问。”
　　 “我先跟你报告下，再给二哥他们电话！”
　　 “他们我不知道，我肯定去！”
　　 “好的。那就这样。回头我把地址发你。”
　　 其他三个表哥都居南京，听大表哥的意思，这次周五回来办完事，估计不会多待。钟海没有接着给二表哥三表哥电话。他想听到的回答是，姑爹七十寿辰的事，我听细姑说了。碰巧都回来，我们都去。没有这样的态度，钟海内心琢磨着这事的分寸。
　　 他还没想好是否电话二表哥三表哥。大表哥又来电话，问何时到，要给钟海接风。这把钟海搞糊涂了，周日就见面，接啥风？
　　 “对了，大哥星期天你陪大舅妈一起来。她和我大姑是老相识，几十年没见了。年纪大了念旧。这次正好有机会，让他们见一见。”
　　 “大舅妈去不了，她年纪大了！”
　　 “你不要代她做主，你问问她的意见。年纪大了，念旧。她现在身体还能动得，想见的话，我们就帮助实现这个愿望！”
　　 “现在就是我做主。她的事情，最后都是我的事情。我没车，也不会开车，路途遥远很麻烦。”
　　 “我大姑也八十多岁，赶过来要跑五十多公里呢，有车不怕。趁能走得动，尽量安排。没车租个车，简单事情。如果大舅妈不来，你也不要来，就在家照顾大舅妈吧。”
　　 双方扯了半天。最后结果是钟海发现大表哥似乎有点不想参加周日的聚会。钟海定下小办的决心。
　　 5
　　 钟海按计划踏上回家的列车。
　　 终究，大舅妈没有来。大表哥没有来。
　　 最终，钟海没有邀请更多的亲朋好友。
　　 钟海的大姑颤巍巍地来了。她八十四岁老人亲自来给七十岁的弟弟祝寿！血浓于水啊！
　　 这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风也和煦，人也清爽。连鸟儿叽叽喳喳，唱的都是动听的曲儿！钟海在天下禅大酒店订的和谐厅里，欢声笑语。席间，父亲对钟海说，我最亲的人都来了，我心甚慰！
　　 钟海端起酒杯说，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口号是更快更高更强。我们祝老寿星祝大姑，更健康更快乐更长寿！钟海的妹妹端起酒杯说，奶奶健康地活到九十三岁，祝老寿星祝大姑达到超过这个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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