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老家，即便是再穷困的人家，每逢过年时也会买上一挂鞭炮。到了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鞭炮齐鸣，震天动地，这热闹红火的场景一直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记得六岁那年的三十晚上，全家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突然听到邻居李大叔家的三儿子小能能的哭声。大过年的，这小孩儿怎么会哭呢？心地善良的母亲让我去隔壁问问缘由，可我却支支吾吾站着不动。母亲问我为啥不去，见这事情瞒不住了，我这才把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告诉了母亲。
　　 小能能家一共兄妹七人，家庭负担特重，又是人多耕地少，一年收获的粮食不够半年吃。他母亲常年生病，日子过的十分艰难，是寨里出了名的贫困户。眼看要过年了，家里实在没啥值钱的东西可卖，就忍痛把家里唯一的一只母鸡拿到集市上去卖掉，换了一小挂鞭炮回家。一天下午，小能能上坡放牛时，偷偷把鞭炮拿到坡上，一个个拆开后分给小伙伴们。小能能和我是从小玩到大的，就像亲兄弟一样，每天形影不离，所以他分鞭炮时，还多给了我几个。
　　 那年头，我们这些农村小娃娃，只有过年或寨里人办红白喜事时，才有机会捡到鞭炮。那时候一听说谁家有事，我们就早早过去，待主人家放完鞭炮后，小伙伴们一哄而上，去捡未炸的哑炮，把捡得的鞭炮视做宝贝一般。而小能能那天主动拿出完好的鞭炮发给大家玩，对我们这些穷孩子来说就好比天上掉馅饼，小伙伴们可开心了，你点一个，我燃一响。“啪、啪、啪”的鞭炮声接连不断，不一会儿，一挂鞭炮就被燃放得精光。
　　 几天后，小能能满脸愁容对我说，那天他偷着把家里过年的鞭炮拿上坡去放了，眼看快过年了，不知咋办？我晓得他爸爸脾气火爆，要是被发现，那还了得。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对他说，把我家三十、初一和闹元宵用的三挂鞭炮，先拿一挂给他。他听后摇着头说不行，我已经错了，你不能再犯错。我错就错了，就等着挨打吧。
　　 春节那天，李大叔把年饭摆好后，准备去拿鞭炮燃放，一看鞭炮没了，就知道是小能能干的好事。这过年不放鞭炮，一点喜气都没有。一气之下，他抓着小能能就打。母亲听我说完事情原委后，二话不说，立马进里屋拿了一挂鞭炮让我送去隔壁。我高兴地从母亲手里接过来，转身向小能能家跑去。那个三十，我家和小能能家的鞭炮同时响起，从那以后，两家人的关系比以前更加亲密了。
　　
　　 二
　　 在我的印象里，鞭炮除了预示着喜庆热闹之外就没别的用处了，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参加工作之后，却对鞭炮的作用有了新的认识。
　　 1992年初春，我调到息烽县养龙司乡工作不久，到乡辖龙门村了解农民春耕备耕情况。到村一看，这里偏僻边远，不通公路，居住在此的六百多户人家，一千五百多口村民所需的生产、生活物资，还有各种农产品的销售等，全靠人背马驮，极差的交通状况严重限制了村里经济的发展，以致这里大多数人家都属于贫困户。村民们吃惯了交通不便的苦头，做梦都想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公路。我看到眼里，急在心上，回到乡里后，立马召集乡党政班子成员开会，决定举全乡之力，尽快修通该村公路。
　　 定了就干。会后，我亲自到县交通部门去反映龙门村情况，争取到了部分资金。然后发动干部职工捐款。尽管那时乡里干部的工资低，但他们省吃俭用，纷纷慷慨解囊，在短短一周就捐款两万多元，解决了修路资金的缺口。经过半年多的艰苦努力，终于修通了一条长六公里，宽四点五米的进村公路。
　　 公路修通后，乡政府又马不停蹄地帮助农户种植起了烤烟，蔬菜等经济作物。还立足当地荒坡多，动员有条件的农户发展黑山羊养殖。当年，村民人均收入达五千多元，全村摆脱贫困走上了致富路。
　　 次年春节后，乡政府上班的第一天上午，龙门村村民自发来到了乡政府办公楼前的院子里，他们一边敲锣打鼓，一边一挂接一挂地燃放鞭炮，弄得院子里好生热闹。我听到鞭炮声，来到院子里一看，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时，一位村民双手托着一面写有“人民的好政府”的锦旗送到我面前，口口声声说感谢乡党委、乡政府帮助他们修通了公路，帮助他们脱贫致富，给他们办了一件大好事。又说村民们不会说啥感谢的话，就多放几挂鞭炮，做一面锦旗表达对党和政府的感谢。
　　 这件事对我的震动很大，因为我从那连绵不断的鞭炮声中，听出了它不同寻常的意味。那鞭炮声里蕴含着乡亲们脱贫致富后的喜悦，也有对党和政府的感恩之情，更是对我们这些基层干部的鼓励和鞭策。后来，我把那面锦旗端端正正挂在乡会议室正面墙上。从此，每当我看到这面锦旗，心里会想起那天的场景，耳边就会响起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我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在工作中为全乡老百姓多做好事多做实事，让那样的鞭炮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
　　 可是没想到，2007年春节前，贵阳市人民政府为保护生态环境，防止森林火灾，发出了在城区禁止燃放烟花炮竹的公告。那期间，我已调贵阳市花溪区贵筑街道办工作，尽管我和办、村（居）干部夜以继日的工作，可违规燃放鞭炮的事时有发生。
　　 正月初一那天，办辖一小区有一户人家小孩儿看到家里放有几挂红红的鞭炮，吵着闹着要放。爸爸实在拗不过孩子，想到年已过了，管理应该松了，为让小孩开心，就到自家阳台上放了一挂鞭炮。哪料一个鞭炮恰好飞落在楼下住户家阳台上，这家一位老人正在阳台上打扫卫生，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大跳，当场摔倒在阳台上。还好，老人身体硬明，从地上爬起来后，没啥大碍。小孩父亲知道惹事了，立马跑下楼去，给老人赔礼道歉。老人听后，回想到自己小时候，也喜爱放鞭饱玩耍，还被鞭炮炸伤过手指呢，再说孩子父亲又不是有意为之，又楼上楼下的住在一块儿，早不见晚见的，就原谅他了。
　　 谁料没几天后，有人把这件事反映到了区政府，区领导非常生气，立马把我叫去进行了严厉批评。我虽然接受了批评，但心中总觉得过年节时，听不到鞭炮声响就像缺了点什么。
　　
　　 三
　　 2023年春节，三年疫情过后，国家解除了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除水源、森林、重要设施周边严禁燃放鞭炮烟花外，允许限时间、限地点燃放了。春节那天，退休不久的我怀着对故乡鞭炮声的思念，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家人一道到烟花店里，购买了几百元的鞭炮，然后开车直奔老家而去。
　　 吃过年夜饭后，寨子里“噼啪噼啪”的鞭炮声就响了起来，我急忙把买来的鞭炮摆放在院坝里，一挂一挂地连接在一起，小心点燃鞭炮引火索，“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声持续了十来分钟，这是我记忆中放鞭炮最久的一次，足足过了一把放鞭炮的瘾。我家鞭炮声消失后，村寨里的鞭炮声仍继续响个不停。我站在院子里侧耳仔细一听，隔壁能能家的鞭炮声足足响了二十多分钟。我开始以为自己一定是寨里买鞭炮最多的，没想到李能能家的鞭炮比我家的还多。
　　 来到李能能家一看，嗬！他家已经鸟枪换炮了，昔日的土墙房变成了宽敞明亮水泥房，平整宽大的院子里灯光亮堂，两鬓斑白的李能能正和一帮孩子在放鞭炮烟花呢。我见他那老顽童的样儿，就笑话他一把年纪还像小孩儿一样。他说现在家里条件这么好，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数着个放鞭炮了，要放就放个够嘛。说完，他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请我去屋里坐坐。
　　 走进他家客厅，只见真皮沙发、平板电视、全自动洗衣机、智能家电等家具家电样样俱全，客厅南边大桌上还堆着几箱未放的鞭炮烟花，还有小孩儿玩的“轰炸机”、“地老鼠”、“降落伞”等各种五花八门的炮仗。
　　 我坐下后，李能能高兴地对我说，党和政府这些年加大了农村扶贫力度，高速公路从家门前过，家乡公路四通八达。家里的果园和养殖场生产和养殖的东西再也不愁销路了，现在家里人均年收入超万元，日子过得如甘蔗一样节节甜。这不，今年过年，家里买了差不多上千元的鞭炮和烟花。如今，咱农民有钱了，日子好过了，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用鸡换鞭炮，再也不用去地上一个个捡哑炮了。你看，现在我们也敢成堆成堆的放鞭炮了！
　　 听了他的话我好生开心，好生感动，因为他说的这番真心话，代表着老家父老乡亲和我想说的话。我一手抓起桌上的鞭炮，一手拽着李能能往外跑。我要和这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一起放鞭炮，一挂接一挂地放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