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夏天(小说)
热啊……热!
电风扇摇累了,每甩一次头它就“咔……咔……咔”叫。
帐篷里面比外面更热。见不到风的样子,它才出来就被热气儿烘干了。风也出不去,外面的太阳是火,还没迈出半步,火苗就把它舔干了。
热啊!到处都热,到处都是烫脚的路。
刚到高速路口疫情卡点上班的时候,筱筱吓了一跳,一大堆人围在那里,不远处还排着两条长长的队。虽然知道疫情期间下高速进城的人都要做核酸检查,但没想到人这么多。
距离核酸检测点不到一百米的路边,有两个简易的蓝色铁皮屋子,有些人在进进出出搬着东西。
以后,大概就是在这里上班了,筱筱想。
走到铁皮屋门口,筱筱站也不是,进也不是。进出的人太多,进的人抬的纸箱上写着“防护服、消毒液、手套、一次性杯子……”,出的人抬着大个帆布包,两个人走到门口,横着出不来,斜着先出了一个人才慢慢抬了出来。又一个拎着帆布包的人从里面出来,看到在门口伫着的筱筱,“你?来执勤的?”筱筱从地上捡起帆布包里掉下来的一根带子,点了点头。
“来过的带哈新来的,严格按照排班时间进行值班执勤,在这个卡口执勤,管他是县委领导还是开出租的哈,凡是过的人都要查,严格按照工作提示进行工作,非特殊情况不能请假。”带班领导一脸严肃宣布工作指令,“这是一件光荣的事,为全县人民挡好第一个卡口,严防任何一例‘阳性’人员进入县城,严格进行‘一扫两查’,不放过一车一人。”筱筱分在第一组,组里加她共五个人,她是唯一的女生。
第一组上班的人第一件事是在道路中间搭帐篷。上班的人就站在帐篷外面对来的车辆进行检查。原来刚才从铁皮屋子里拿出来的帆布包就是装的篷布和支架。三顶帐篷,一旧两新,旧的是之前执勤时用过后收起来备用的,新的是才从救灾库房里要来的,不管它新的旧的,都要靠几十根长的短的铁管和那块布支棱起来才能用,就像筱筱明白即使自己是女生,到了这里,你就得和男生干的活儿一样。
筱筱捡起散落在地上一根钢管,朝支起一角的篷布上靠,已经扯起半边角的帐篷有点高,她掂起脚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钢管接上去。
带班的组长和筱筱点了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还有三个人,也都对上了号,组长让另一个人跟着他去路边的铁皮屋子一趟,回来时两个人怀里抱了一大摞东西,手臂上还挂着什么,走近一看,才晓得是口罩、防护服、手套,防护帽子,手臂上挂的是一摞防护面罩。
防护面罩是一块塑料罩子套着一根松紧带,一看就晓得罩子在前,松紧带套在后脑勺上。防护服却没有见过,或者见过,那是在电视上,进手术室的医生会穿着它。现在真把它捧在手里,还有点分不清前后。筱筱不说话,她知道一定有人和她一样是第一次拿到防护服,她不慌穿,她不想自己第一天来就出洋相。果然,组长把衣服一抖,两手往防护服的袖子里撑,一个疫情查验岗的工作人员就上场了。原来这是围裙啊!带袖子的把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围裙。
筱筱三下两下就把防护服穿上,带好口罩。接着她发现另外两个把防护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的人,朝她看着。“我穿错了?”筱筱觉得她身体里的血想要往脸上奔。随即,在其中一个人正要说话的一刹那,她自个儿“扑哧”就笑出来,她响亮地说:“原来你们两个在家里都不兴做活路的呵!”走到一个人的背后,她扯起两根悬掉在防护服两边的带子,顺手就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只是蝴蝶长得太过纤细,只能看出骨架。另一个人走到筱筱面前,扭过身子,说:“第一回穿这家什!还有点不顺手!”。
带上防护面罩走出去,看东西总觉得有点儿模糊。说不上多模糊,总觉得不对劲儿。筱筱想,戴面罩就是这些不方便。再一想,又不对,难道因为它是塑料?她把面罩扯下来一看,一摸,才发现其中的问题——面罩的外面被贴了一层膜!膜贴得紧实,没有一丝皱褶,乍看上去竟真不知道它居然还穿着这么一层外衣。撕下来,看出去,清晰了好多。
筱筱数出五个面罩,把上面的薄膜全部撕干净。
直到第二天再上班,她才发现,面罩里层还有层薄膜,和头天撕掉的外面那层薄膜一样,牢固紧密地贴在面罩里层,天衣无缝。她把里层的薄膜也撕掉了,再看出去的时候比戴了眼镜还要清晰。
她跑到对面条车道,让他们取下面罩,用她尖尖的小指甲在面罩的一边左扯右拽,掀起一个小小的角后,粘花似的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儿盖夹住小角,一扯,扯出比小角大点儿的角,再扯,一张膜才揭下来。
“咦喂,我说啷个看起来是有点不对头,我硬是以为我开始在老花呢!”“老歪”重新戴上面罩,左看右盯,正好一辆车子驶过来,他礼貌地俯下身子,敲下车窗,说:“你好!请车上所有人出示你们的健康码……”
组长看到筱筱一双巧手把面罩盘来弄去,半天,才悠悠地说:“我们才无益!我们上回来值班就喊戴起,那时候戴一天不戴一天,都没有发现这里面还有层哇……”大家“哈……”,全都笑起来。只是这笑雷声大雨点小。才刚开始一起上班,组长毕竟是组长,大家都觉得不应该笑得太放肆。
在两条车道间蹦跶着的筱筱像一只轻盈的燕儿,此时这一丢丢小小的发现对她也是一件开心的事!她快乐地跑回自己的车道,抬头看看远处的天,天色已经把落日的余晖均匀地洒在山脉上,为它镶上一层金红色的边儿。边儿由浓到淡,最终将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这些终日矗立不语的山是一位智慧的老人,它俯瞰着芸芸众生。
“送盒饭的车快来了。”筱筱和他们说。
“大家每天都还是把这些穿上,到了这里,哪个车上哪个人有问题是不晓得的哈!”组长把一件已经撕开包装的防护服往身上套,组长个子高,防护服穿上去脚踝的位置露出来,露出一截密密麻麻的汗毛。组长没对着任何人说,但在场的四个人,都晓得他是专门说给他们听的。
这个时候到高速路口来,每天近距离地接触着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来得各式各样的人,这些人有没有被感染?是不是潜伏的“阳”性患者?二十四小时的核酸证明如何证明她、他从海南或深圳自驾回来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她、他在路上的服务区有无可能接触过“阳”人??
这个工作,被感染的几率有好大,大家心里都明白,都有点发怵。但彼此嘴上都不说。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哪里都是工作,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共产党员要有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不是党员的也要向党组织靠拢。这是明面上的意思。暗底里,都有着不说不提,这个事儿恰好就能抹过去的心思。“隔离点”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有轻微的几天就出院的,也有严重的……单单是感染痊愈后的后遗症,就被世上的人说成五颜六色的结果。
筱筱总是把“请扫场所码”说成“请扫二维码”,二十五年前在省城超市做过促销员的经历,让她后来去到任何一个地方都喜欢逛当地的超市,但这并不成为她今天犯错的理由。反而是今天的她,比二十五年前第一次站在超市的柜台叫卖更张不开口,更不好意思。
二十五年前的不好意思,是因为那是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她还没有进入“社会”,她摸不清头绪,如一只懵懂的小兽,警醒着,却也是满怀希望,充满好奇;如今站在这里,却是懂得太多“社会”后,她比当初更害羞,更担心遇见熟人。
组长喊“老歪”和他去铁皮屋里抱方便面,上一次疫情高发,高速路口设置卡点的时候组长就来过了,卡点才撤销不到半年,他又来了。
“这卡点都建两三回了,这疫情不晓得哪天才是个头!”人们这样说的时候,空气当中如同长出一把戒尺,生生把所有的人的兴致摁了下去,只能发出叹息的声气儿。
“老歪”是组长给郑启喊的绰号,上班第一天组长问郑启,“你到底是郑启还是歪起的哦!”“你觉得我是正起的就正,你要喊我歪噻我比那个都歪!”郑启呵呵笑着说。后来的时光,“老歪,老歪哥”,就是这个组里被喊得最响亮的一个人。
“老歪”第一次来高速路口查验岗上班,但他却比谁都混得熟。每次上岗之前,所有人都需要先去附近的核酸采集点做核酸检测,“老歪”第一次去,核酸采集点的医生还没把他认全,他就把采集点上的“老干妈”顺了两瓶下来,“公家的,他们做核酸的和我们查验岗的本就是一家人。公不离婆,秤不离跎。以后只要他们上面有的,我就去给你们拿下来!”这话说得……啧啧……“老歪”骄傲的脑门上泛着油汪汪的光。的确也是,才刚刚来到新岗位的舌头和肠胃都还没有做好适应盒饭的准备,那两瓶“老干妈”的功效比任何时候都管用。
这是来高速路上班的第三天,第一次上夜班,夜里的十二点到第二天早晨的八点,八个小时,五个人,守两条车道,一条车道上必须要保证两个人,意味着半夜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五个人可以轮换着眯一会儿。
此后每个星期三的凌晨,筱筱和她的战友们站在高速路口的马路上,认真查验每一部车子上的人员出发地、健康码、行程码……同时迎来第二天的朝阳和曙光。看着鸭蛋黄一点点儿从山那边升起,渐浓渐重的红晕缓缓交错重叠,慢慢幻化成刺眼的光芒;也是在那个夏天的很多个半夜,他们遭遇瓢泼大雨,每个人的衣服鞋子都淌着水,却还是在灯光渐近的时候拦下车子,打着伞伸出头去看车上乘客的手机……伞是遮不住雨的,在天空端着大盆子在倒水的时候,一把小小的伞完全不如一块屋檐的瓦起作用;打伞,只是让落进车子里的雨水少一些。
快到下半夜的时候,组长会安排筱筱做些事:你把今天从疫情重点区域来的人员身份、名册整理好后上报;你去把铁皮屋子里的卫生打扫一下;你去看看手套、防护服还有好多?好让他们街道好准备……或者让她给大家把面泡好后,就直接先去做核酸——各种安排都是可以让筱筱回到铁皮屋子休息的理由,而不是轮换打盹。
有些时候组长忘了安排,就有别的人安排她:
“老歪”:筱筱,你去填今天重点区域来的人员名单哟;
肖飞:筱筱姐,你的核酸做没有?你先去做了嘛,你就不用再过来了;
王大鹏:饿求呢,筱筱姐,泡盒面来欺(吃)哟!
……
筱筱总是积极勤快地答应着,脚丫子飞快跑去烧水;把一摞登记册抱在怀里,一下翻到空白页,你眨个眼睛她就填好了一栏信息;手套、防护服、防护面具……不用数,接班时,她已经把零散的数过了,只需要加上整箱的数量,就知道等天亮过后,要不要通知街道拉新的来……都是些眨个眼睛就能做的事,但这些事情它需要人做。
他们安排她做这样做那样,是对她的心疼。
尽管这心疼得是那么粗枝大叶,但也还是心疼。
他们亲眼看到太阳如何一天天地在筱筱的脸上撒上一点点墨汁,又一层层地加进浓墨,再从浓墨的池子里开出一朵黝黑的花。
夜班的时候受他们的“安排”多了,白班的时候能多站两分钟绝不早退一分钟,这是筱筱的想法。想法是好的,想法的好处就是这个夏天的太阳在她脸上留下永久的黑斑和光斑过敏。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对她的“安排”,对她的心疼,对这个时候的筱筱来说多么宝贵!
他们想让她多点时间休息,她怎么休息得了呢?那些人,那件事,像把锄头,往她心里凿出了一个洞,这个洞反复发炎,时时作疼。让她白天黑夜睡不着。
疼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心里的病最不好治。
刚开始查车的时候,筱筱奇怪为什么过的每一辆车子都是组长的熟人?
听见组长问:“回屋头去啊?”。
“嗯,钓鱼来了。”
“走的哪的哇?有没得?”
“没有啊,钓得到哪样?就是图了耍哈!”
“要得,你慢慢去!”
“嗯,你还要忙哈咯?”
“嗯,我们都快呢!”
再下一个车过来,组长问的是:
“今天从哪的来哎!?”
车上的人答:“昨天儿半夜从深圳开起出来,一个人,还是着不住!”
“深圳哈!要得,你把场所码扫了把车停在那边,去做个核酸和抗原哈!”
“要得!一路上都做了的哟!”
“兄弟,这个噻,你早上做得和下午做得都不一样哦!我们要为你负责,你也要为我们负责噻,不是?”
下一个车过来,组长问:“周末回家了哟?”
“是啊,今天又是你值班嗦?!”
“嗯,这歇凉快,多上哈儿……”
……
直到那辆从海南出发的吉普车开到卡口来,筱筱才知道,那些和组长打招呼的司机,组长其实都不认识。
海南来的吉普车已经在高速路上行驶了三天半,三天半里,他们没能够下高速,所有的高速卡点都不让他们下道。也没能够进服务区,服务区不是已经关闭就是不让高风险地区来的车子和人进去。
虽然他们从海南出发的时候,海南还不是疫情高风险地区。即使他们出发时候的目的地早已和这个高速路口南辕北辙。
但是现在的海南它是高风险地区,从它那里出来的人他就有可能携带病毒……

俗话讲的好,妇女顶半边天。故事里唯一的一个半边天不顾烈日的爆嗮,不怕环境的艰苦,依然站在抗疫的最前沿。
故事发生在疫情第一现场,人物的所思所想描写非常细腻,语言优美,思维跳跃,故事衔接流畅。
是一篇被爱包围的,有思想的好小说。
问候作者春安。
祝安!!
问好!!
感谢拥有的一切!!
珍惜每一天!!祝好!!

不好意思,上面个的标点符号打错了!请谅!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