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总对别人说我：“你问问他，一天除了遛两次狗，他还干啥？”我前日里还写了篇闲文《铲屎官日志》说“当你用缰绳束缚了狗，你牵着缰绳，缰绳也同时束缚了你……特别是，你的狗很拗，你的痛苦就写在了你踉跄的脚步上……”云云。
　　 老伴偶感不适，入了春，有那么两次“一过性”的胳膊无力，平时，她身体一直挺好的没什么病。那日，女儿在应酬时酒桌上遇到了一位医院的院长，她对院长说了她妈妈的病，院长说要么是颈要么是脑，“到医院来检查一下吧”，院长说。女儿便陪同她妈去了……我要去，老伴说，上午你还要遛狗呢，你去干啥？况且，有甲流，医院里病人多，不安全。
　　 她们从医院回来了，核磁彩超血检……老伴被确诊为“颈动脉斑块”，医生说是“软的”，开了些药，他汀阿司匹林之类的……老伴她紧张得说死论活的：“医生说了，软的，容易脱落，要么脑梗要么心梗……”，我笑她，她几天不理我。她找女儿告状……吃饭时，女儿说我：“都七十岁了，对我妈好一点，温柔点，我妈说你自私，光顾着活你自己……我有一个朋友，她爸妈天天吵架，一吵架就打120，她说那老两口，以后你俩再吵，别打120，干脆打110。”女儿说：“你出门也把你的头梳一梳，别让我妈看着堵心。”
　　 我干笑着……其实，老伴的病也是我的心疼。我知道，人老了，“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过去，一件件的，都还说“早”。
　　 从海南回来，筹划着我父亲的骨灰迁回蓝田老家安葬的事，父亲去世一年多了，骨灰一直在殡仪馆存放着。说过，在今年清明归葬，老家的堂弟也在催：下葬移棺要动用车辆机械，走别人家的地，要尽快和人家商量青苗赔偿问题……麦子已经抽穗了。
　　 昨夜里，我又一次梦到了父亲：一条巷子，很窄，很深，似乎就是我儿时的六号院……已经很晚了，我想回老屋去住，后院里一处坐东面西的房子（我们的故居在那巷子里是坐西朝东的），清清楚楚的，有一大一小两个门，我忘带家门的钥匙，我心里知道那是单独的一把大点的钥匙……似乎，手里拿着的一串钥匙里有着一把老钥匙，我找了出来，试着去开大门的暗锁，一拧，很轻很软的感觉，并无声响，门开了，屋里漆黑……门后有一个灯的开关，似乎还有一个灯的拉绳，我按下开关，灯没有亮……我记得里屋有电闸，我把门一道道打开，隐约看到左手墙上一个刀闸，我踅摸着把闸刀推了上去，灯亮了，我看见老爸睡在外屋的床上……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他还是我儿时的记忆的模样，年轻俊朗……我顿感温暖亲切。我问老爸：“爸，你怎么不开灯啊？”老爸起身说；“我出去转转。”他一句话说完，我醒了……
　　 我醒了，坐起身，想起父亲的种种辛劳苦累——孩子多，起早贪黑，风来雨去，上班下班，城里盖过两次房，退休了说是叶落归根，回农村老家又起了一院房……我又想起老妈的病腿，想起老妈病中的痛苦，想起老妈盘腿坐在床上做针线活的样子……他们一辈子活得太累。
　　 人生的剧本还没有杀青，今夜的灯还亮着。我一直在想，我退休了后，为自己活几天，活得洒脱些。我说，李白洒脱，他无拘无束，我说，苏轼洒脱，他随遇而安。我说，范仲淹活得累，他“居庙堂（朝廷）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民间）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活着，离不开庙堂江湖，在这两者之间是子女和家园。
　　 老爸老妈他们没有庙堂也没有江湖，只有家园。记得总有乡党进城找老爸，老爸就会对我们说：“你把你叔的事给办一下，来找你们，张这口，都不容易。”或是你婶、你姑、你舅……来看病的，找工作的，安排子女就业的，做生意的，打官司的，借钱的……“你叔到你那儿看个大门行不行？打扫个卫生？”这事你得办，过去我总抱怨父母乡土观念浓，太朽，其实，人人都有来处，人人都有归宿，在父母心里故乡和乡党就是他们一生的根。
　　 我退休了，虽说，离开了眉高眼低的庙堂。我离职了，虽说，也就远了人情往来的江湖。但，前日里写文我还惆怅我的“老年痴呆”呢，还在感慨我在日新月异的信息化数字化面前的尴尬和无奈呢……这不，老伴又不理我了，我怎么也洒脱不起来。我七十了。
　　 遛狗，听老伴唠叨，唏嘘着自己的猥琐……半夜梦醒，再也睡不着，想老爸老妈。
　　 幸好，还有“江山文学”这一片天地让我信手涂鸦，让我去怅想“诗和远方”，给予人生灰色一丝光亮。我是2012年4月7日注册“江山文学网”的，先在“指尖微凉”社团，后到“秋月菊韵”。十年了，写了两千余篇文字（发表在“江山文学”上有649篇），敝帚自珍，前后编汇了十五本文集。在别人的嘴里“你老兄也真洒脱”，我不知道，是说我的文字呢，还是说我的活法呢？
　　 你说呢？
　　
　　 2023。03。24。凌晨。浐灞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