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我家的小狗，是儿子7岁的时候，在阳山庄老妈家抱回来的。当时，只有三十天大，刚离开母亲，“吱吱”叫个不停，15、6厘米长，7、8厘米高，全身雪白，毛绒绒的，走起路来只感觉一个白色的雪球在不停地滚动。
　　 城市的单元房，没有院子，母亲用酸奶的纸箱子给它当窝，放在客厅的墙角。起先喂它奶粉，后来慢慢换成了香肠，儿子吃零食的时候，给它喂，我们吃水果的时候也喂它，它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你大概不信，小白会唱歌，是在儿子唱歌的时候，儿子声音越洪亮，它的声音也就越大。不过，它不会变音，只会发出“奥”声，时高时低，偶尔直拐一下弯，引人发笑。它是儿子的跟屁虫，儿子走在哪里，它就跟在哪里。不让它进房间，就蹲在房门口，儿子进了厕所，它就蹲在厕所门口，专等着能有一丝进去的希望。
　　 听力好，是人的本能，而小白的听力以及辨别声音的能力出奇得好。我们住四楼，只要是我们家的人在楼下的院子中，拍一下手、躲一下脚、咳嗽或者“奥”的一声、摁一下车喇叭……小白都能够分辨出来是谁回家啦，就在客厅转着圈地叫人给开门。爱人有时候故意逗它，站在门口使劲嗯门铃，这要是别的人，它早叫疯啦，但小白知道，是自己人在故意逗它，就是不理。
　　 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小狗就默默蹲在他脚下。有时候站起来开始转圈，并翘起尾巴，用嘴撵着去叼。它的尾巴很长，毛多而长，雪白的、松松的垂落了下来，大概它也会经常自赏吧。它使劲地转圈，勾不着，不泄气，再转，脖子用劲打弯，尾巴用力伸直，终于嘴和尾巴连成的一个白色的圈。它感觉很有兴致，放了尾巴，又一次转圈，叼尾巴。父亲看它太吃力啦，伸出了手，放在它的头顶。于是，小白明白了主人的爱意，就地一爬，四脚朝天，打起滚来。父亲的手往那边指，他就往那边滚，逗人开心。
　　 小时候听母亲说，猫是奸贼，狗是忠臣，所以打小就喜欢狗。小白是我们家第四只狗狗。
　　 记得最初是一条黄狗，我们叫它黄。它的母亲是南院二娘家的。因为一条腿受伤，自己不能远处寻食，就窝在老屋大门东边的石蹲下面，母亲经常喂它。黄生下来时，母亲先发现的，它像是一只小的黄鼠狼，气息微弱。它的母亲已经奄奄一息。于是，母亲就把黄抱回了家，每天用米汤、拌汤喂养。黄生命力很强，居然活了过来。背上金黄色的毛，肚子乳白色，均匀、协调。三年后长成了一条大黄狗，漂亮，威风，看家看得很好，外人是随便进不了家门的。家里的东西，没有主人的话，外人谁都拿不走。它一直住在老屋的后院，照看着我们家和小叔家。那个时候，堂弟星两岁多，刚学会说话，黄很爱他，他们经常在一块玩。四堂妹出嫁的那天，家人都去帮忙，前后院落就黄一个在。下午回来后，我没有看见黄出来迎接，急着寻找，只看见黄静静地躺在后院的歪脖子老槐树底下，四条腿直直的。星一摇三晃的跑到黄的跟前，用手边拍边叫：“黄，起。黄，起。”小婶心疼得流下了眼泪。
　　 后来听说，黄是吃了被它惊吓过的人从墙外扔进来的夹了药的馒头后死的。
　　 二姑家有一条黑狗，有些年长，不想养了，就给了我们，成了我们家第二只狗，我们叫它黑子。
　　 按理说，狗离开主人的家后，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返回去。但是这条狗，没有这样的举动。它很静，很听话。猜想，是否这条狗知道我们是很亲很亲的亲戚？还是接受了上帝指派给它的神圣的使命？
　　 儿子小时候很胖，双的下巴，小腿小胳膊上三四圈节节。7、8个月大的时候，正夏天，父亲是抱不动的，就买了带有遮阳伞的小童车，整天推着车子。车子中坐着儿子，车头上放着玩具，车把上吊着布兜，布兜里装着奶瓶和奶粉，车后面跟着的就是黑子，在大德堡村东头、西院前、东院前、下峪口、黄河边，满世界的转，走在哪吃在哪睡在哪。父亲聊天的时候，儿子就在车中玩，黑子就静静地卧在童车边上，看着他。看着别人和他说话，看着别人逗他玩，从不离开半步。父亲说：儿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还说：黑子是儿子的守护神。
　　 儿子三岁的时候，黑子的腿已经走不稳啦，牙齿也不好，骨头都啃不动。堂妹夫说：“我给你们换一条小狗吧。”于是，黑子被拉走了，隔了几天，四婶抱来一只小白狗，出生四十天，我们叫它小白。是我们家第三只狗狗。
　　 小白小巧玲珑，毛有点泛黄，很短，很精神，活跃在老家的土院落中，讨人喜欢，是儿子的玩具。小白两岁后，只有一尺多长。它吃的很少，从来不挑食。它看家有自己的特色，到我们家串门或者借东西的人进门时，它像没事似的，卧在门口，静静地，微微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懒懒的瞅一下。当人家说完话拿着东西要走的时候，就急速跑过去，用嘴叼住人家的裤腿，往后拉。吓得人家直叫。
　　 母亲有一种很奇怪的病，好好的一个人，突然间就躺在床上不说话，眼睛紧紧地闭着，上下嘴唇不停地拍着，并吵着要喝茶水。于是赶紧冲了茶，晾凉后喂她，她急冲冲喝完之后，拍着嘴巴说：“好茶，好茶。”而后往后一躺，开始边哭边说：“我是你妈，你们谁都不管我，我没钱花啦。”又是一阵哭泣。而后父亲给她说着好话，答应给她烧钱。于是，她就说她要回她的家。父亲拿了一个洋瓷碗，装了一碗凉水，放在桌子上，拿了三根筷子，用筷子在母亲的身上来回地摔打，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而后把筷子竖着立在碗中间，筷子像占了胶似的紧紧地黏在一块，稳稳地站着，不倒。父亲拿了死人用的票子，点着了，让烧成的灰落在碗的水中。筷子倒了，他拿着筷子，端着碗，放入面粉，还有食盐和醋，走出大门，边走边说：“走啦走啦。”送往门外最近的路口，把碗中的液体全部倒掉。
　　 老年人说这是鬼附身，可奶奶去世已经三十多年啦。
　　 还有爷爷、外婆、老舅、二叔，还有村子中间的其他的灵魂，时不时的缠绕着母亲的身体。我完全解释不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现象，只是一次一次的重复的看到，尤为更严重的一次——
　　 一个夏天的晚上，约八、九点钟，本来有点感冒的母亲在床上开始抽搐，很是厉害。叫来了村里的医生，检查后，没有任何病源，于是叫来了老婆。老婆是村子辈分最高的长者，热心肠，胆子大，村子里所有的神庙都是她初一、十五烧香磕头的。谁家老了人都请她给穿衣服扫灵堂，还能捉妖驱鬼。老婆刚踏进母亲住的屋子的门槛，“母亲”就像丢了魂似的赶紧往床角躲。老婆上了床，把“母亲”拉到床边，用拇指使劲地掐“母亲”的中指跟，“母亲”发出不寻常的尖叫。老婆问“母亲”是谁？母亲不说，老婆拿来了筷子，夹住“母亲”的中指，“母亲”疼得直叫。老婆继续问，你说不说，老婆还在用力。“母亲”实在撑不住了，说他是后巷的，四十岁不到遇上了车祸走啦，留下了妻子和两个还小的儿女，一阵哭泣。老婆说：“你想要什么就说，不要老缠着老嫂子，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别让她老遭罪。”“我不要什么，我走。”然后，母亲睡了。
　　 第二天白天，母亲很安详，只是神智没有以前正常，眼光直勾勾的。晚上九点一到，又开始抽搐。于是又叫来老婆，撒了绿豆烧了纸钱，倒是安静了许多。
　　 老婆说：“你们去山西吧，去问问神婆，让她想想办法吧。”
　　 我和小叔去了山西，找到了神婆，我们刚把买来的水果放在了神婆家的桌子上，还没有开口，坐在桌子边上的神婆就开口说话：“你有两个窝。”“你家的院子是坐西朝东的，院子很好，只是西南角有一个什么东西，很模糊，我看不清楚，你妈妈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个模糊的东西在作怪。你们准备几样东西，我给你写好了，照着做就行。”
　　 我看着神婆，她的眼睛始终紧闭，说完之后眼睛睁开，和平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回家后，我们买了素肉、元宝、票子等等，晚上十二点，照着神婆所说的做了，埋在大门外的一个地方。进大门的时候，看见小白急匆匆的钻出了大门，挡了，没有挡住。第二天，身体很好的小白开始拉血，而且很严重。下午，没看见它，去找，它静静地躺在后院的墙角跟，死掉啦。
　　 老婆说：“是小白救了你母亲一次命。”
　　 我们没有办法解释，只内心感激小白，把它放在了一个结实的纸箱子里，封了口，很沉重地，埋啦。
　　 过后，母亲的身体恢复了，我们家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过了很久，想起了神婆所说的“两个窝”，突然明白了，我是母亲从阳山庄保养的，我出生的家和成长的家是两个。于是对神婆更加起敬。
　　 我们没有再养狗，在几年之内，小白的影子依然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直到现在的小白出现。
　　 小白记忆力非常好，儿子小学初中的时候，每天十二点快放学时，它就蹲在门口，静静等着。高中了，每周五儿子回来，它都会黏着他，给他转圈，非要儿子使劲拍它的脑门，说声“好了”，它才肯罢休。周六早晨，叫儿子起床吃饭，一开门，还没等人进去，它首先钻进去蹲在儿子的床边，看着儿子，不许任何人动他。我和老公是不敢去接近的。一次我和儿子闹着玩，就在他的床边，小白以为我打儿子，上去就是一口，我的脚趾头开始渗血，打了狂犬疫苗，花了一百八。和儿子开玩笑，小白是你的最忠实的保护神。
　　 小白能听懂儿子说话。礼拜天在家，儿子很想在电脑上疯狂一把，小白却和他亲不够，在他的脚下蹭来蹭去，儿子很生气，厉声喝道：“出去。”并用手指着门，刚刚还溺爱的小白可怜地低下了头，很不情愿地出了儿子的房间。
　　 我们家每个人的名字，小白都能分得清，还会叫人吃饭。只要听到“吃饭”两个字，就很积极的到各个房子叫，床上睡觉的也不放过，站在床边使劲地叫，直到你起来为止。
　　 它能听懂好话坏话，要是随地大小便了，只要你一吵吵，它立马钻在沙发底下，知道是骂它，更害怕挨打。
　　 小白很“好客”，家里来人啦，它不叫，等到人家说“走”字的时候，就开始叫。表妹有时急着说：“我不走了。”有“走”字，它还在叫。惹得人大笑。
　　 父亲病重的时候，我们回了老家，把小白也带了回去。它时常爬在父亲的床头边上，静静地。父亲走啦，灵堂摆在客厅当中央，小白就爬在棺材的大头底下，悄悄地流泪。父亲走了那一天，邻居八婆很惊讶的指着小白对别人说：“你们看，小白在哭。”
　　 狗通人性，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只要你养了它，它就像是你的亲人，陪你玩，逗你乐。不管家人打它骂它，它都会默默无语，事过之后，就像是小孩子，顽皮，可爱。
　　 小白活了十二岁。它老了。它不让我们靠近它。最后，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的一个早晨，它挣扎着从客厅墙角爬了起来，用期望的眼神望着我们，然后使尽全身力气，歪歪斜斜地向前走了几步，就重重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我们把它安放在盒子里，送到城外地一片荒草地，埋了。
　　 随它而去的，还有一首《钗头凤.葬白》：进门初，绒雪球。纯奶箱搁上层楼。逗人欢，何须说。奶粉香肠，唱歌跳舞。乐，乐，乐。
　　 出门后，望眼愁。奋力挣扎命难留。鸟雀鸣，荒草凄。鸡腿白水，只随冷风。没，没，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