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三炮的雅号是财务科长张宇给他起的。起初，他也时不时听到有人窃窃私语提到过这个名字，他总认为和自己七不沾、八不连，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在保卫室碰见张宇，才明白了刘三炮的指向。
　　 保卫室保安老杜的二大爷驾鹤西游了，老杜请了三天孝子假。每日向各科室发放报纸的工作就暂时停了下来，懒得看报纸的科室，就不管不问，任由它放着；但管理科长刘恒和财务科长张宇都有个一上班就翻看报纸的习惯，尽管他们对实时政治也不是那么上心，只是多年来一代一代老科长们带下来的传统，他们也约定俗成地继承罢了。
　　 “三炮也拿报纸啊？”正在保卫室翻看报纸的张宇漫不经心的问。
　　 “谁是三炮？”刘恒随声回应。
　　 “你不是叫刘三炮吗？政府机关里的人都知道你叫刘三炮。”张宇有些狡黠地笑着调侃。
　　 “我为什么叫刘三炮？”刘恒明显加重了语气。
　　 “他们说的……算了，不给你说了，免得你生气，你自己想想吧。”
　　 “我想什么想！你说清楚！”
　　 张刘二位科长是同一年出生。刘科长比张科长大二十三天。刘科长身高一米七一，张科长身高一米六一。刘科长方脸，卧蚕眉，大嘴叉。张科长圆脸，柳叶眉，薄嘴唇。刘科长木讷敦厚，不善言辞，张科长狡诈诡谲，八面玲珑。平时张科长总是拿刘科长开些玩笑，刘科长大都一笑了之，从不给张科长计较。不计较的原因可能有两种：一是张科长所担任的工作是刘科长得罪不起的。比如说每月要报销的票据，每年要征订的报纸等等，都需要各科室先垫付费用，等财务科有钱了才能给予报销。而什么时候有钱，那是张科长说了算。即便是局一把手签了字的，在张科长这里依然不好使。二是刘科长不善言辞，和张科长打嘴仗他占不到便宜，况且他天生就喜欢与人为善，遇事总是往好处想，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之道。
　　 “算了，算了，给你开玩笑的行了吧。”张科长见刘科长认真起来，显然是要问出个究竟，便依然笑咪咪的说。
　　 “不行！你今天必须说清楚，我为什么叫刘三炮！”
　　 “这是你逼我的？我说了你不能生气？要是生气我就不说。”
　　 “好，你说吧，我不生气。”张科长嬉皮笑脸的样子让刘科长拿他也无办法，便也放出了笑脸，答应了下来。
　　 “他们说你老婆每年只让你打三炮：八月十五一炮，元旦一炮，过春节一炮。其余时间不让你近身，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那你刘科可受苦啦。”
　　 一刹那，刘科长被张科长的那嬉皮笑脸的反问惊呆了。退一软，差一点坐到地上。他想，这么秘密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有些不敢相信面前站着这个人的真实性，只是呆呆地站着，任由张宇拿着报纸在他眼前上下晃动。
　　 “刘科，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呀三炮同志。”张宇自认为点到了刘恒的穴位，他默认了三炮的事实，便变本加厉地戏谑。
　　 “你他妈听谁说的？全是你给老子瞎编的，就是你个王八蛋，天天埋汰老子，你以为老子平时不给你计较好欺负是吧？”那一刻刘恒似乎反应了过来，猛然间把报纸摔向张宇，河东狮吼，青筋暴露。
　　 “不—不—不是我说的，真的不是我说的。”张宇被刘恒这突如其来的震怒吓懵圈了，忙挥手阻挡刘恒摔过来的报纸。
　　 “不是你是谁——？你给老子说清楚——！今天你不给老子说清楚，我给你怼命！”常言道，兔子急了还咬人那，脾气好的人一旦发起火了是从不计后果的。刘恒现在整个脸都变了色，目光频频掠过墙角放着的那把明晃晃的军用尖锹，也许这是无意识的；但这足以使张宇后悔起来，脊背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张科长，局长找你，让你马上到他办公室一趟。”财务科的小王推门进来，严肃地对张科长说。
　　 “好，我马上就去。”张科长心灵神会，知道是小王过来救自己，忙拿起报纸转身向着刘恒一抱拳：“对不起刘科，真不是我说的。”便拉开门，跑了。
　　 刘恒的爱人李晓林和张宇的爱人郭芳同在一所医院，一个科室上班。她们在医学院上学时就是同班同学，也都是学的护理专业。毕业后又一同被招进同一家医院。后来，刘恒的爱人李晓林当上了护士长，张宇的爱人郭芳在刘恒爱人李晓林手下干护士。
　　 生活中的事往往不是件件都随人愿的。命运之神在幂幂之中往往也给你留下缺憾和不完美。刘恒木讷敦厚，不善言辞；而李晓林却伶牙俐齿，心直口快。张宇狡诈诡谲，八面玲珑；而郭芳却诚恳老实，安常习故。李晓林和郭芳虽然有同学关系转变成了上下级关系，但李晓林从不以命令的口吻向郭芳下达任何工作任务。与事也总是和郭芳商量着办理；所以多年来她们两个仍旧好得如亲姐妹一般。一年让刘恒近身三次事，就是她给郭芳说的。为此，郭芳还开导过李晓林。说那样不但是惩罚了刘恒，同时也委屈了自己。李晓林不为所动，依旧按照她对刘恒发下的誓言生活着。
　　
　　 二
　　 那是一个中秋的傍晚，天正下着大雨。在S市这个地方，这个季节能下这么大的雨是非常少见的。刘恒见天色已晚，李晓林还没有回来，想必又赶上手术时间，就开车到医院接她。车刚要拐进医院大门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刘恒的视线。他摇下车窗玻璃，透过雨幕，确认了是正在急匆匆向医院行走的她。
　　 他停好车，快步赶上她。她有些认不出他了，恍惚中又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报了自己的名字，她才回过神了。几年不见她已经苍老了许多，以前那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不见了，代替的是满头的花白乱发。
　　 那一刻，十几年前的往事注到心头，历历在目。那是她第一次到军营探亲。她在她们那里的一所小学当老师。苗条的身材，瓜子型的脸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尤其是那一头乌黑亮丽，随风飘逸的秀发，总使人联想起刘德华做的，某洗发水广告里那美女长发飘飘的画面。那天，他和周通一起到车站接的她。周通是他最好的战友。他们是消防兵，在河北某边远的城市服役。那里一年有半年在刮风，冬季又极为寒冷。她到时，正是春暖花开时节。她和周通在花团锦簇的军营小花园举行的婚礼。婚礼的一切场景都是他带领他们中队的战友给布置的。周通比他长四年军龄，是他的班长。他达心眼里喜欢这个嫂子，那时，他还没有对象，正是春心萌动，情窦初开。
　　 班长和嫂子结婚后，嫂子就再没有回老家教书。第二年就生了个八斤半的白胖小子。他没事总往班长那里跑，帮助嫂子干点力所能及的活。这时的嫂子比刚来时皮肤更加白净了，腰身也更加圆润富有弹性。
　　 那是一个明月星稀的夜晚。他们刚吹了息灯号上床不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报警铃声惊醒。对他们来说，铃声就是火情，就是战斗的号令。他们紧跟引导车，开进一家小型化工厂。当时厂区已被滚滚浓烟弥漫，空气中夹杂着刺鼻的酸臭味。他们无暇顾及这些，在班长的带领下迅速投入灭火的战斗中。经过几十分钟与大火的搏斗，火势渐渐得到了控制。
　　 而就在大家松口气的时候，冲在火势最前面的班长周通发现了异常，并迅速高喊大家撤离，随即一把把刘恒推出了着火的库区门外。与此同时，只听一声巨响，一个有两米多高的铁柱型罐体爆炸起火，一股巨大的火球把班长周通瞬间吞噬了。当他们扑灭大火找到班长时，东方的天际已出现鱼肚白。
　　 班长全身大面积烧伤，从昏迷中醒来已是三天以后的傍晚：全身赤裸，被一个大玻璃罩罩着。满身全是鼓起如红枣一样大小不等的水泡，只是眼睛不时的一轮，才知道他还活着。周恒清楚，班长在那一刻对他的一推，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他，而自己选择了承受危险，甚至死亡。
　　 烧伤的创伤和别的伤痛是不一样的，有时你看着病人已经好转，生命体征趋于正常，但皮下的各种毛细血管多如牛毛，有一处感染就会要人性命。真是祸不单行，第十一天的中午，刘恒他们突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班长周通已经在抢救无效中壮烈牺牲。
　　 为周通开完追悼会的第三天，嫂子就要抱着儿子周浩回家。队长不忍心看着悲痛中的嫂子一人单行，就让刘恒陪同她一路有个照应。
　　 嫂子离开军营的八个月后，刘恒也服役期满，退伍回家。回家后的第三天，他就专程坐车去看了嫂子和小周浩。嫂子在地方政府的照顾安排下，又重操旧业，拿起了教鞭。那一刻刘恒真心想留下来照顾嫂子和小周浩一辈子，为班长挑起这个家，可是，面对如师母般的嫂子对不善言辞的他来说，不知如何开口。
　　 她告诉他，周浩不知什么原因，近段时间老是发烧不退，人像霜打一样，没一点精神。在她们那里的乡镇医院也没查出所以然。镇医生建议她到大医院检查一下，她不敢耽搁，上午就来了，办了住院手续，周浩正在病床上躺着，她到院门口给他买点吃的。
　　 他陪她到了住院部五楼，病房里的小周浩正在昏睡。他制止了她要叫醒小周浩。他们退出病房，来到楼道的连椅上坐了。这时一个护士走过来问，谁是周浩的家属，他们赶忙迎上去。护士告诉她，周浩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白血病。那一刻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他忙抱起她，连声呼唤嫂子嫂子……巧的是，他的爱人李晓林正下了手术台，路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切。
　　 李晓林深知刘恒是刘家的独苗，哪有什么嫂子可言？而看刘恒抱着她的动作和表情又不像一般的关系，她想趁机搭把手，弄出究竟，这时有医护人员跑过来又是拍打又是掐人中什么的，她才醒过来。李晓林没惊动刘恒，悄悄走开了。
　　 刘恒安顿好嫂子和小周浩后就离开了医院。他知道小周浩这个病的严重性。虽然当今医疗技术已经能控制病情的发展，但那需要长时间、甚至一辈子的血液透析。而要做到这些，是需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放能完成的。嫂子家中四口人，每月靠嫂子的那点工资和周通那微不足道的烈士的抚恤金维持生计。况且周通的父母又体弱多病，家中经济可想而知。刘恒来到银行，取出了自己多年攒下的私房积蓄，又到父母那里借了三万元，凑够了五万元交给了嫂子。
　　 小周浩经过一段的治疗，病情得到了控制，出院那天，刘恒驾车把他们母子送回家中；并从此开始，他每月都会把自己工资的一半寄于嫂子给小周浩治病。
　　 李晓林爱人刘恒抱嫂子抢救和给嫂子钱救儿子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医院。只是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那个女的是刘恒的干嫂子，哪情景绝对和刘恒有一腿，有人说那个孩子可能就是她和刘恒生的，要不他们住院哪么多天，就没见过孩子的父亲来看过一次等等。
　　 起初，李晓林静等刘恒对她看到那件事的解释，可几天过去了刘恒只字未提。后李晓林又听到郭芳给她说起医院传的风言风语，李晓林再也安奈不住就追问刘恒。刘恒怕照实说很可能会被李晓林收回他的工资暂时管理权，而无法帮助小周浩治病，就撒了个谎说是赞助姐姐家的孩子上大学用了。李晓林知道刘恒姐姐家生活的困难，也就没有往死追问。从此在她心里留下阴影，用和刘恒减少身体接住、分居就寝为由惩罚他。为了能给小周浩治病，刘恒甘愿受到误解，保留这份隐私，接受惩罚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