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就想起一句老话。今天，十分难得，正值春分，白天夜晚一样长，一年只此一次。“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就是我想起的那句老话。思维神奇得很，瞬间天马行空后，紧接着，又想起另一句老话：“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人有小名大名；动物植物，虫虫蚂蚁——亦然，也有大名和小名。从取名的角度上讲，人类有时还是挺幽默、诙谐的，但无不透露着强势和霸道。
　　 泛神论，万物有灵，每一种事物心中都有自己的神和上帝。上帝和神，就是你的生命。我是唯物论者，所以我不知道我刚刚想起的那个既“受气”又“遭打”的小东西——它心中的上帝和神，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它活着时，生命一定是鲜活的，像我们人类的生命一样地鲜活。
　　 同时，我也不知道除人类而外的任何其它事物，它们会不会给自己取名？它们给自己所取之名又是什么？但我知道我想起的那前一句老话中的“老鼠”是大名，后一句中的“耗子”是小名，都绝不是它自己给自己所取的名，也绝不是如人类一样，由它的父母给它所取的小名或者大名。显然，“老鼠”也好，“耗子”也罢，都是我们人类强势、蛮横——强加给它的大名和小名，都是同出异名的指向同一种小东西——
　　 脑袋呈三角形，嘴巴尖，尾巴长而不生一根毛，浑身布满黄黄的绒毫，还“咀咀咀”地叫，“咚咚咚”地跑；冒着生命危险，到处乱跑乱跳，紧张地寻找着可以裹腹的东西……
　　 咀，咀，咀。耗子，耗子！弄得我们睡不着觉。咚，咚，咚。老鼠，老鼠！竟敢偷吃我们的粮食。是的！耗子就是老鼠，老鼠就是耗子，就自然成了这种小东西的宿命，成了我们人类的天敌——要“受气”和“遭打”了！
　　 但“受气”，那只是“风箱”里的“两头”——还是轻的！在我的生活经历中，从来就没有经历过“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的老鼠，更没有若书本上看到的——譬如：鲁迅先生那样把老鼠关在竹笼里当庞物养的浪漫（见《阿长与山海经》），因为我所投胎的时代和家庭，是一个缺衣少粮的时代和家庭，所以在我的生活经历中，都无论是“老鼠”，还是“耗子”，都是可恶可恨的，只要它遭在了我们人类的手中，我们就一定要——管不管它“过不过街”，都“人人喊打”！而一定要它搭上青青的“鼠”命一条啊。
　　 虽然我已退休在家，退化得几天都作不出一篇短文，但我还是想起来了，想起在我的生活经历中，有两件惊心动魄的——整死老鼠的事件，直到现在我都还没能忘却；两件都发生在我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一件是我与我父亲，在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地照亮下，光着屁股，通力合作一个慢慢的冬天的夜晚，终于在天亮前夕，撵累撵瘫一只老鼠，并将之打死消灭。现在回想起，我早记不清是我用鞋底拍死了耗子，还是我父亲用掍子打死了老鼠，但那尖尖的嘴角上那滴鲜红的血，直到今天都还令我背脊发麻，眼睛发呆发愣。
　　 另一件，是在一块要种麦子的地里，那地的南头角上有一堆包谷秆。那时是大集体，都是吹哨子出工做活路。那天早上那块地里聚集了七八人，除我们两个小孩子外，都是青年男女。我们掀开那堆包谷秆，就跑出了一只老鼠。我记得是我侄儿子把那只老鼠逮着的，我一个老表说：“这是只油老鼠。”于是，我们就将这只老鼠用打火机打燃火将其点燃，并狠狠地摔在地上，那老鼠一轱辘从地上爬起，就带着一身火，疯跑，疯跑，可还没跑出地角，就烧死了，成了现在的烧烤麻鹊一样的焦糊一团——那时，我们都看着浑身是火的老鼠疯跑，并仇恨似地欢呼着，比呼喊打倒美帝国主义还要厉害：
　　 “烧死它！烧死它！”
　　 “谁叫它偷吃我们的粮食！谁叫它偷吃我们的粮食！”
　　 耗子，老鼠——打死也罢，烧死也罢；发生这两件事时，我还没有上小学，都离我看见老鼠们成群的死亡还早着呢——至少还有四五年吧；那时，我还没有读到《诗经》里的《硕鼠》这首诗：“硕鼠硕鼠，无食我粟。”等我读到这首诗时，老鼠们开始了成群的死亡，这时，总能在村里听到大人或小孩，学着街上卖耗子药的大吼：“吃一颗，还在甜；吃两颗，还在香；吃三颗，头偏头偏就完蛋。吃一颗，还在甜；吃两颗，还在香；吃三颗……”
　　 直到老鼠因耗子药成群的死亡，我对偷我们粮食的耗子的仇恨都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并认定《诗经》里面的《硕鼠》说得太好了，简直说出了我们的心声——就是读了鲁迅先生描写老鼠的句子，也没有感到它一丝的可怜，更没有感到它一毫的可爱。直到后来我读《史记•酷吏列传》，看到张汤审耗子，从而成就了一代酷吏“清官”，而流传了两千多年，我才对老鼠的看法，有了些许的改变，而感到了小耗子的可爱可怜，并想到了这种小东西——无论是大名，还是小名——都是我们人类强加给它的宿命悲剧，并进而想到了我们人类强加给无数动植物的大名小名，并进而想到我们人类中某些强势的精英，不仅给动植物命名和制订规则，而且给我们人类中的弱者命名和制订规则……当然，我再不想想下去了，我再想下去，我又得若鲁迅先生一样，点上一支烟卷，自戗自己的生命。
　　 今天，正值春分。早上，到处都是火烧云，烧红了东边的天空。鸟的歌唱一直陪伴着我，院中石榴树原本光秃秃的枝头，早挂满了绿叶，但还没开火红的花，更没结灯笼似的果。但思绪却老跳不出“老鼠”这个名词的羁绊，竟无中生有的想起了——一不同断句，就意思截然相反的——有“耗子”一词的一对联来了。其联云：
　　 养猪大如山耗子全死完
　　 煮酒缸缸好作醋坛坛酸
　　 一意：“养猪大如山，耗子全死完”。二意：“养猪大如山耗子，全死完”。管它的，想大如山，行！想大如山耗子，也行！死不死完，就不管它了——要死就死吧（其实，心中还是有无限的伤感）——反正高贵如人者，其生命都是有一定的时限的！
　　 来于尘埃，归于尘埃。——不对，佛说：“众生平等。”我们还是应该看到老鼠也好，耗子也罢——这种小东西，还是一种鲜活的生命，有它可爱可怜的一面，而多去想想土壤问题：老农从不种稗子，咋多稗呢？！
　　 唉——脑袋呈三角形，嘴巴尖，尾巴长而不生一根毛，浑身布满黄黄的绒毫，还“咀咀咀”地叫——是呀，还真有点儿可怜可爱的模样儿了。那好吧，就让我这一短文——“煮酒缸缸好作醋，坛坛酸”——得了！
　　 院中，树上的鸟仍旧在叫；门外，阳光明媚。末了，也忘不了像鲁迅先生一样，又点上一支烟卷，自己戗害自己的生命吧。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